“甘大哥,你是不是太过草木皆兵了?”
走出驿站后,季慕沉一边掰着手中还未吃完的的馕饼,一边满脸不解地望向甘松。
“谨慎些总没错。庄主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为上。”甘松说道。
“可是,这驿站乃朝廷所设,用于接待官兵。我们虽非官府中人,但也出示了勘合,他们总不至于对我们不利吧?”季慕沉继续追问。
按理说,朝廷的驿站接待的都是来往的驿卒和官员。虽条件比不上镇上的客栈,但相比路旁私人的酒肆,也算安全可靠。然而,这家驿站地处南北交界,偏僻荒凉。朝廷的俸禄在层层下拨过程中被各级官员克扣,真正到驿卒手中的银两寥寥无几。山高皇帝远,官府懒得过问这些驿卒的死活,附近的马匪却常来骚扰,处境可谓艰难。迫于生计,不少边境小驿私下与马匪勾结。虽头顶朝廷,他们不敢对持有军令的驿卒和官员下手,便将目标锁定在像季慕沉这样的“编外人员”身上。
二人进入驿站时,中年驿卒便注意到了这对身着便服的青年男女。借着牵马的机会,他确认了他们的马匹既非官马也非军马,断定二人并非微服出巡的官员。正值午时,驿站人多眼杂,不便动手,中年驿卒只得另作打算。
“甘大哥,我看你就是跟我爹待久了,总爱怀疑他人别有用心,看谁都不像好人!你看,收留我的久老板和老板娘,就都是好人。还有镇上的邻里们,也都是老实本分的牧民。所以啊,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坏人!”季慕沉有些不以为然。
她话锋一转,神情有些落寞:“唉,也不知道久老板他们现在怎样了?我这一走,只剩小不点儿一个人在客栈帮忙,也不知他能不能应付过来,真有点想他们了……”
说着说着,季慕沉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那年她途经一家茶楼,碰巧听到有人讲一位游侠儿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轶事,便兴致勃勃地在门口偷听。一听就是几个时辰,久久不愿离去。她打心眼里羡慕那位游侠,他无门无派,无拘无束,做决定时无需瞻前顾后,只需遵从内心。
作为季西岳唯一的女儿,望岳山庄的继承人,她的生活自出生起便被父亲安排得妥妥当当。按部就班地研读药书,学习打理生意,学着像父亲那样待人接物,从未偏离父亲为她划定的轨道。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说书人笔下的游侠,不被条条框框束缚,按照自己的意愿,自在地生活。每当故事进入**,她总会忘记自己是在偷听,情不自禁地跟着茶楼里的客人一起拍手叫好。
故事的结尾,她尤为印象深刻。季慕沉嘴角微扬,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摇头晃脑地念道:“正所谓,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的确,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她读过的每一本书,接触到的每一个人,甚至她眼中看到的世界,都经过了季西岳层层筛选。在这样的保护下,她的世界或许不完整,但却美好,充满了善意和爱。
“哈哈哈,真是有趣!”季慕沉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这时候要是有把折扇就好了。”她沉浸其中,自言自语道。
甘松见她手中还拿着老板娘送的馕饼,心生一计。他从馕饼上捏起一粒芝麻,趁她不备,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下巴。
“还不够像……还差个这个!”甘松一本正经地说道。
“什么?”季慕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竟从脸上摸下了一粒不知何时被黏上的芝麻。
“这是……芝麻?!”季慕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甘松!我学的是说书人,又不是媒婆!”她嗔怪道,将手中的芝麻粒朝甘松弹去。
甘松身形一闪,灵巧地躲过了她的“攻击”,还不忘朝她做个鬼脸。下一刻,他却愣在原地。
“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甘松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甘松啊!以前不都是这么叫你的吗?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唤你‘甘大哥’?”季慕沉挑眉,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
“我……我自然是更喜欢你叫我甘松!”甘松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但很快又被一丝愧疚取代,“慕沉,当年不告而别,是我的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季慕沉停下脚步,静默片刻,开口道:“甘松,你能告诉我,这六年你去了哪里吗?我想知道,当初你为何不告而别。”
“……”甘松微微后退,低下头,眉头紧锁,不发一语。
“甘松,难道你至今都不愿告诉我吗?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甘松捏紧拳头,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别问了。”
一股怒气从季慕沉心底升起。
“当年你一声不响地走了,一走就是六年!六年里,没有一丝音讯,连封信都没有。我多次向爹爹打听你的下落,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告诉我你平安无事。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她的双眼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直视着甘松。
见甘松仍沉默不语,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甘松,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答应过你,要做你的小尾巴,永远不与你分开……”
季慕沉点点头,“不错。”
“可我的小尾巴有一天却突然不见了,我怎能不担心?”她继续道,“我知道,那只是孩童间的玩笑话,不该当真。但当时,我们确实都还是孩子,而我也将这话当真了……”
她上前一步,走到甘松面前,目光坚定:“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但你终究欠我一个解释。如今你既已回来,我便不会再让你离开,即便是爹爹的命令,也不行。你明白吗?”
甘松点点头,眼中泛起一丝暖意,“果然瞒不过你……”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除了我爹,能让你如此言听计从的,怕是没有别人。其实,我早就猜到是爹爹的安排。若非如此,他怎会那么笃定你平安无事?可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神秘?如果只是送你去习武,大可以告诉我,何必弄得这么隐秘?”
“慕沉,你怎么知道的?”甘松有些惊讶。
季慕沉得意一笑,背起双手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忽然抓起他的手掌,“我怎么知道你去习武了?你腰间的短刀,你手上的老茧,还有你现在的步伐,都与以前不同了。此外,以我爹那谨慎的性子,若非你武功有成,怎会只让你一人前来接我?”
她刚要松开手,却被甘松猛然握住。他双手紧紧包裹着她的右手,郑重道:“慕沉,过去六年我未能陪在你身边,是我的错。我答应你,今后一定守在你身旁,护你平安!”
季慕沉微笑着点头,“嗯!你、我,还有白蔻,我们三个要像小时候那样,再也不分开。”
“好!再也不分开!不过以后你可不能再偷偷离家出走了。如果非要走,也得带上我和白蔻。你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保护你!”
“甘松,我希望与你和白蔻在一起,是因为把你们当成最亲近的人,并非想让你们保护我。我不需要别人的保护,我能照顾好自己。至于离家出走的事嘛……容我再考虑考虑!”季慕沉迅速抽回手,伸指轻弹了一下甘松的刀柄。
“铮!”一声清脆的响声,她一步并作两步,蹦跳着跑向前方的两匹马。
甘松望着她的背影,静静地笑了。
树荫下,她挥舞着手,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