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版图最北端的边塞洲,地处中原与西域的交界,面朝戈壁,背靠黄沙,常年干旱少雨。正因如此,这里形成了独具一格的建筑风格。与关内相比,最大的区别莫过于屋顶的设计。在边塞洲,家家户户的房顶皆修得平坦宽阔,用以晾晒干货或储存杂物。
初到边塞洲的那段日子,季慕沉总是睡不好。每晚打烊后,她便给自己盛一小碗高粱酿,悄悄爬上客栈的屋顶品尝。虽然在山庄时也曾偷喝过梅子酒,但高粱酿的后劲却比梅子酒强得多。不胜酒力的她,喝醉后便在屋顶的大板床上倒头睡去,直到半夜被寒风冻醒,才踉跄回到自己的房中。季慕沉以为这个小秘密无人知晓,殊不知小不点儿白灵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在白灵的“威逼利诱”下,季慕沉不得不同意让他“入伙”,一起分享那一小碗高粱酿。
客栈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二人的酒量也一天天增长。
渐渐地,一碗变成了两碗,两碗变成了半壶……
自从季慕沉离开后,白灵便时常独自跑到屋顶发呆。今日趁着店里不忙,白灵又一次爬上了屋顶。他熟练地将角落里的空酒坛搬过来,倒扣在大板床中央,踮起脚站在坛底。
白灵顺着斜阳望向驿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神情渐渐黯淡下来。其实,他心里清楚,无论站得再高,也看不见那个人了……
与此同时,一行陌生人踏着暮色抵达了“久馆”。
见有客人进来,老板娘本想唤白灵下来帮忙,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亲自招待这几位外乡打扮的青年男子。
“三位客官,请进!今日是打尖还是投宿?”老板娘热情地迎上前去,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锅里的羊汤刚刚炖好,香着呢!要不给三位先来碗羊汤解解乏?”
三人中一位男子率先坐下,将佩剑放在桌上,环视了一圈客栈后,用独特的嗓音说道:“老板娘,羊汤就不必了。在下倒是想向您打听个事儿。”
男子看上去年约二十出头,容貌虽称不上俊美,却也端正,只是那低沉而沙哑的嗓音与他的外表极不相称。老板娘被他独特的声音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一边擦拭桌子,一边笑着答道:“没问题,客官尽管问。”
“我听说,您这店里曾收留过一位十七八岁、来自关内的女子?”
说到“关内”二字,男子刻意放慢语速,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板娘。
老板娘闻言,心中一紧,但表面依旧镇定。她停下手中的活儿,抖了抖抹布,淡然一笑:“收留关内女子?客官说笑了吧?”虽然语气轻松,心里却已是警铃大作。
她想起了甘松临走前的嘱咐,立即补充道:“小店只是小本经营,勉强维持生计,哪有闲心收留他人……”说完将抹布插回腰间,准备转身离去,却被三人中的另一名男子一把抓住了胳膊。
“且慢!”
“别急,再好好想想。”领头的男子轻轻抚摸佩剑,声音沙哑低沉,仿佛金属摩擦般刺耳,让人不寒而栗。
老板娘用力甩开那只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三位客官,这是何意?我们夫妻二人确实未曾见过您说的关内女子,也不知您在说什么。边塞洲这等苦寒之地,除了来往的商队,哪有女子愿意留在这里?我若年轻二十岁,都想离开这穷乡僻壤,出去见见世面呢!”
“您看,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若是不信,我也无能为力。”她说罢,轻轻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久老板。
这一眼,不偏不倚,落入了领头男子的眼中。
他站起身来,目光如炬,缓缓朝柜台前的久老板走去。
“好,那我就再说得明白些。‘季慕沉’这个名字,听着可还耳熟?”
面对男子的步步紧逼,老板娘终于忍无可忍。她快步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语气坚决:“不熟!不认识!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若是要住店,就好好住店;若不住店,我们也不强留,请自便!”
领头男子不慌不忙地退后一步,忽然,他身旁的另一名男子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掐住老板娘的喉咙,将她死死按在梁柱上。
“臭婆娘!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厉声喝道。
领头男子举起佩剑,轻轻碰了碰柜台,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这婆娘嘴硬得很。不如你来说说,是想与她白头偕老,还是眼睁睁看她今日丧命,全凭你的回答。但我得提醒你……”
他顿了顿,盯着久老板,轻蔑一笑:“你可得……想清楚……再……回答!”
他每吐一字,随从的手便加重一分,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老板娘的双脚已离开地面,脸色涨红。
“手下留情!”久老板大喊一声,当即跪倒在领头男子面前。
“三位少侠!我们真的未曾见过您说的那个人!这小店一直是我夫妻二人经营,从未收留过什么关内女子,更不认识什么季慕沉……内人所言句句属实,求您高抬贵手!”说罢,连连磕头。
“很好,嘴倒挺硬……”
领头男子将佩剑往地上一顿,伴随着一声脆响,老板娘的脖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
“我这位兄弟出手没轻重,也不太听使唤……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他踢了踢久老板的肩膀,完全无视了老板娘逐渐冰冷的身体。
眼看妻子气息全无,久老板泪如雨下,绝望地抱住她的身体,哽咽道:“阿伊,阿伊!你醒醒!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片刻后,久老板双眼血红,怒目圆睁,嘶声力竭地吼道:“你们不是人!你们这群畜生!老天会惩罚你们的!”
“废话真多!”一道银光闪过,长剑从久老板背后直穿而入。
男子面无表情地拔出长剑,沙哑的声音因愤怒而更加刺耳。
须臾间,客栈的地板被鲜血染红。
楼上的动静惊动了白灵,他从床板上一跃而下,顺着梯子刚下到二楼,便目睹了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十三岁的孩子,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顿时吓得僵在原地。趴在地上的久老板,看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白灵。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久老板轻轻摇了摇头,手在空中微微抬起,随即无力地垂下了头。
领头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欲离去的他忽然回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整个客栈,最终停留在二楼的角落。其余两人见状,纷纷屏息凝神。客栈内瞬间陷入死寂,唯有剑尖滴落血珠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滴答,滴答……
角落里的白灵,双目赤红,浑身颤抖不止。泪水不停地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
“继续追!我不信她下次还能这么走运!”领头男子扯过老板娘的头巾,擦拭干净剑上的血迹,带着同伴扬长而去,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
待黑衣人走远,白灵这才从角落中缓缓走出,放下捂住口鼻的双手,望着楼下那触目惊心的场景,泪如泉涌。
这一日,小白又一次成孤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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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