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娘,后来如何了?””季慕沉听得入神,不禁从母亲怀中直起身,满眼期待地追问。
沉萍儿轻叹了一声,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没过多久,四夫人就在自己的屋内悬梁自尽了……用的,正是我染给她的那块布。”
季慕沉瞳孔一震,心中的震惊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脸上:“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沉萍儿声音微微颤抖,但仍保持着平静,“是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终究是好心办了坏事。后来我听说,她悬梁的那天,恰巧是她父母的七七。”
她话音刚落,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沉重。
季慕沉急忙扶住母亲,关切地问:“娘,您没事吧?”
沉萍儿摆了摆手,轻声道:“无碍,继续说吧。那一年,草原遭遇了百年未有的大旱,牧场凋敝,粮草短缺,牲畜大量死亡,不少牧人带着家人南下求生。就在那时,张县令在边关遇到了她,也就是后来张府的四夫人。”
沉萍儿声音有些疲倦,但她继续说道:“那女子命途多舛,她和家人刚踏出草原便染上了疟疾,父母一路上病逝。张县令发现她时,她正躺在父母的尸体旁边,奄奄一息,既无银两,也无生存的希望。”
季慕沉心中微微发颤,低声问道:“张县令救了她?”
沉萍儿点点头,缓缓说道:“是的。张县令看女子差不多和自己的女儿一般大,于是心生怜悯,替他埋了父母,又带她去镇子上看了大夫。”
由于公务在身不能耽误,张县令不得不带上女子一起上路。女子的身体慢慢有了起色,张县令不免感到十分高兴,就带着女子去镇上大吃了一顿。中途女子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便已换上了一身很特别的白衣,询问后才得知这是女子家乡的样式。
换了一身白衣的绝美女子,竟让张县令有些心动。
征得女子同意后,张县令便将她带回了祁州。女子允了做他的四房太太,但唯一的要求,便是一年之内不能同房。没了亲人,远离家乡,也许跟着张县令便是她最后的选择。况且张县令人本不坏,帮她安葬了父母,还救了她的性命,于是她便当是对他报恩了。
可是事情原没女子想像的那么简单。
到了祁州后才发现,除了张县令外,所有人都对她充满敌意。他们看不惯她的穿着,看不敢她的喜好,看不惯她总是冷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娘,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会悬梁?”季慕沉忍不住追问。
沉萍儿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痛楚:“张县令喜欢她,却无法真正理解她的孤独。尤其当他发现她一直穿着那身白衣,便有人谗言,说是冲了他的官运,于是他才想出了染坊比试的办法。”
张县令深怕,女子这一次又一个都相不中。还好,她选了最后一个。
一开始,看到她选中的还是一块白色的布料,张县令心里一沉。可当他看到了边缘上的一抹淡蓝色,这才放下心来,并马上吩咐染坊再多染几匹送到府上。
一日,张县令看到女子在屋内盯着那块布独自发呆。他心想,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当夜便高兴地多喝了几杯酒……第二日,酒醒时,却发现自己在女子的床上,而女子则悬梁于他的面前,用的正是沉萍儿送她的那块布。
“张县令失去四夫人后十分痛苦,于是他便将这份恨,转嫁到了沉氏染坊。他认定是染坊的布有问题,使得四夫人失了心智,悬梁自尽。于是你外公和手下的几个徒弟,纷纷便被抓进了牢里,染坊的生意至此便一落千丈。张县令自知没有直接证据,因此便以还在调查为由,将你外公关在牢里,既不刑讯,也不逼供,更不开堂,就那么一直关着。你外婆关了染坊,托人找了很多关系,银子花了不少,也未能将你外公从牢里救出来,最终只等来了一具尸体。至今,我都不知道爹他是怎么死的……而我娘她,没过多久便也跟着走了。
“你祖母说的没错,确实是我害死了我的父母。当年,若不是我争强好胜,若不是我自作聪明,若不是我不听父亲的劝告,他们也不会因我丢了性命……所以慕沉,你千万不要怨你爹以前对你过分严苛,更不要误会了他对你的一番苦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其实他也有很多说不出的苦衷……”
沉萍儿脸色愈发惨白,喉咙里隐隐带着血腥味,她微微皱眉,抬手捂住了胸口。
季慕沉心头一紧,赶忙扶着她说道:“娘,您先别说了,快躺下休息吧!”
自从沉萍儿在出殡当天上晕倒后,季慕沉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母女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头贴着头,脚碰着脚,躺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了。刚刚沉萍儿咳的厉害,季慕沉不得不让母亲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可刚坐了没多久,季慕沉就察觉到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沉萍儿轻轻摆手,温柔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声音依旧柔弱:“不躺了,已经躺了好几日了。你想知道的,我还没讲呢……我果真不如你爹会讲故事。”
她顿了顿,望着季慕沉的脸庞,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她轻轻抚过女儿的发丝,陷入了回忆:“娘那时和你现在差不多大,一夜之间成了孤儿,感觉天都塌了。那时,我把家中能值钱的东西全都当了,给爹娘风风光光地下了葬,本以为守完孝就跟他们一起去了。”
她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感慨:“可是,每当我站在父母的墓前,总觉得他们还在,墙倒众人推,债主们蜂拥而至,家被搬空,亲朋好友也纷纷避而远之。我走投无路,只得选择最后一条路。我带着一条白绫,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准备了结自己的性命……”
季慕沉不禁握紧了母亲的手,心头酸涩,轻声问道:“然后呢?”
沉萍儿轻轻抬头,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暖的光:“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里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那就是你的祖父季长林,而驾车的年轻男子,正是你爹爹。”
季慕沉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原来是爹爹和祖父救了您!”
原来,那段时间季长林与季西岳父子二人,常往返于祁州和随州。每每在驿道上,都能看到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呆坐在坟前。那日,父子二人再次经过那个地方时,却不见任何人。季长林感觉到不妥,便吩咐季西岳在附近找找看。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槐树上看到了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沉萍儿。
季慕沉忍不住紧张地追问:“那后来呢?是爹爹说服了您吗?”
沉萍儿的眼神忽然柔和了下来,回忆起往事的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是的,爹爹并不多话,但他的一句话,却深深打动了我,让我放下了求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