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季慕沉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猛地从床上惊起,怀里抱着一只红色的虎头枕——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红底金丝布老虎,只是虎头上一只耳朵的颜色明显比另一只浅了许多。季慕沉愣愣地看着那只布老虎,手指轻轻触碰那只浅色的耳朵,仿佛这个动作能将她拉回熟悉的过去。
离床不远处,金色香炉中飘出两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中央圆桌上,放着一盘精致的琥珀核桃,在从门缝射入的阳光下,核桃如琥珀般透亮。
季慕沉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让她心头一阵暖意,仿佛所有的痛苦与悲伤都在这一刻消散。她伸了个懒腰,整理好衣衫,准备下床时不忘捏了捏老虎的一只耳朵,随后将它轻轻放回了枕边。
这时,白蔻推门而入,身着一袭素衣。
季慕沉看了她一眼,正想开口询问她今日为何如此打扮,却见到了门廊上挂着的白色灯笼。她怔住了,脑海中一阵空白。
片刻之后,季慕沉如梦初醒。那股熟悉的压抑和悲伤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一颗心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捏碎,眼泪不自觉地滑落。她哽咽着抓住白蔻的手,眼神中满是绝望:“白蔻,我以为……这一切只是噩梦,可为什么,为什么这噩梦还没醒?我该怎么办,白蔻,我好难受……”
看着季慕沉强忍痛苦、浑身抽搐的样子,白蔻的眼眶也渐渐湿润,她轻轻拥住季慕沉,柔声劝慰:“小姐,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季慕沉埋在白蔻的怀里,压抑不住地痛哭,声音嘶哑如同撕裂般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白蔻才轻轻托起季慕沉的脸,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小姐,逝者已矣,生者当自强。老爷不在了,我们都很难过,但您还有夫人,还有我和甘松,还有整个望岳山庄。如今山庄的重担落在夫人肩上,她快撑不住了。如果您也倒下了,夫人该怎么办?为了夫人,您一定要振作起来!”
季慕沉强忍着眼泪,哽咽道:“对,我不能倒下。我还有我娘,还有你们……”她努力想要说服自己坚强起来,但身体却仿佛不再听从她的指挥。
白蔻轻轻拍着季慕沉的背,继续劝道:“明日便是老爷的头三,最紧要的事是让老爷早日入土为安。为了等您回来,夫人一直把老爷的事瞒着,连几位叔伯也是刚刚得知。至于老夫人,年纪大了,夫人还没敢告诉她。”
提到几位叔伯,白蔻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懑,低声说道:“可怜老爷尸骨未寒,他们就在祠堂外争着由谁来顶盆,小姐,您说他们安的是什么心啊!”
“顶盆?为什么要争这个?”季慕沉止住哭泣,不解地问。
“小姐您不知道,按祖宗规矩,家中长辈去世,长子顶盆。若无子嗣,就由侄子顶替。他们争的不是顶盆这件事,而是望岳山庄家主之位!”
“家主之位……”季慕沉瞪大了眼睛,一时心神恍惚。
原本,望岳山庄的家主是谁与季慕沉来说并无差别。只要不是她,任是谁坐上那个位置,她都没有意见。季西岳的独女,望岳山庄继承人的身份,多年来就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得她早已喘不过气来,令她无比厌烦。背负着父亲强加给她的那份责任十余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季慕沉却犹豫了……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气辜负父亲多年的期盼。
她也不确定,放弃这一切后,对于她和母亲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小姐,其实还有件事,白蔻不知道该不该说……”白蔻犹豫了一下,声音有些迟疑。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放心说吧!”
得到季慕沉的默许,白蔻向门口瞥了一眼后,将嘴巴贴到了季慕沉的耳旁。
“你说什么?!究竟是谁在散播这种诛心之论!”一团怒火在季慕沉的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小姐,有人传言说,是夫人故意延误了老爷的治疗,才导致他不治而亡……”白蔻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害怕那谣言成真般压抑着愤怒。
季慕沉脸色铁青,声音发颤:“白蔻,帮我更衣!我们现在就去祠堂!”
她刚出房门,便看到烈日下独自站立的甘松。甘松换上了白色长衫,见季慕沉走出房门,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
季慕沉一惊,赶忙向前一步试图将甘松从地上扶起。可任凭她如何使劲,甘松却在地上纹丝不动。
“甘松,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难道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吗?”
“都怪我!若我早些带你回来,若我武功再高一些,若我没有受伤,你就不会错过见庄主最后一面的机会……”甘松将头深深埋入胸前,身体颤抖不止。
“甘松,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若不是你一路上保护着我,危急时刻舍命护我周全,我又怎能这般安然无恙地站在望岳山庄?!爹爹从小将你带在身边,亲眼看着你长大,你与他虽无父子之名,却早以结下父子之情。你何尝不是和我一样,错过了见到自己至亲之人最后一面的机会,你又如何让我怪你呢……”季慕沉略带哭腔道。
听到“至亲之人”四个字,甘松的泪水瞬间涌出,控制不住地落下。
正如季慕沉所说,在甘松的心里,十四年前将流落街头的自己带回望岳山庄的那个男人,一直都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那个男人让自己读书识字,将自己带在身边学习为人处世,更是将这些年商场钻营的心得,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了自己这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如果说,在望岳山庄,甘松再一次找回了缺失已久的安全感;那么从季西岳的身上,甘松则再一次感受到了家人之间那种不求回报的爱。
季慕沉见他如此悲痛,心中也是酸楚难耐。她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郑重道:“甘松,爹一生扛起望岳山庄,才让我们娘俩有了这么多年的安逸生活。如今爹走了,我不能再让娘独自面对这一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让爹入土为安。但还有更大的事关乎整个山庄,我只能交给你。你愿助我一臂之力吗?”
甘松抬起头,眼神渐渐恢复了冷静:“到底是什么事?”
季慕沉将甘松从地上搀扶起来。
她的表情逐渐凝重,几番欲言又止后,白蔻上前一步答道:“山庄里有传言,说庄主的死跟夫人有关,说是夫人……”说到这里,平日里心直口快的白蔻,居然也开始吞吞吐吐了起来。
白蔻:“说夫人……”
“说夫人怎么了?“甘松赶忙抓起白蔻的胳膊追问。
“传言说,是我娘故意延误治疗时间,致使我爹不治而亡。” 季慕沉深吸了一口气,替白蔻把她不敢说出口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夫人与庄主伉俪情深,怎么可能会加害庄主?!慕沉,你可是想让我查出散布谣言之人?”
季慕沉点点头。“不错!我想让你帮我查出散步谣言的真凶。有道是,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人拿爹爹的死因做文章,那么就说明爹爹的死因并不是我们了解的这么简单。甘松,我还想知道爹爹病故的前因后果!”
“此人此时,散播这种诛心之论,矛头直指我娘,心思之歹毒,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白蔻在一旁补充道:“小姐说得对!此等居心叵测之人,必须尽快将他找出来,以免伤及无辜。”
“好,我明白了。这件事我定会尽快帮你调查清楚!”甘松的眸子里重新出现了一抹亮光。
“暗中调查,切莫打草惊蛇!”
甘松点点头。
“走吧,我们去祠堂。也该会会我那几位叔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