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是开头难 第23章 第 23 章

徐淞原从来长着一副冷硬的模样，看起来极其不近人情。

可简宁记忆里的徐淞原，却像一个没有原则的老好人，从不拒绝他的要求，从未对他发过脾气，就连今天，天寒地冻开那么远的车去接他回来，也没有指责他一句这个天气不该去爬山。

这一次呢。

徐淞原作为一个直男，性取向是他的固有底线，而此时此刻，简宁正在试图打破这个底线。

是坚不可摧，还是摇摇欲坠？

简宁看着徐淞原，对方像是傻了一样，结实手臂还紧紧环着他，丝毫没有松开的打算，甚至无意识越收越紧。

单薄身躯不受控制，顺着力道往前倾，像是拼图一般，与高大身影完美契合在一起，简宁视线被遮挡，耳根正好贴上徐淞原的颈动脉血管，这里有着和心脏同样的搏动频率，嘭嘭，嘭嘭，速度快得惊人，连带着他的心跳都乱了。

再这么跳下去，人该出事了。

“徐淞原。”简宁轻声开口。

“……”

简宁叹气：“抱得太紧了，有点疼。”

嘶哑嗓音终于拽回某个人的神志，徐淞原如梦初醒，惊觉自己和简宁近到了某种可怕的程度，他手忙脚乱松开人，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两人得以重新对视。

宿舍灯光尤其明亮，交织的目光便一览无余。

徐淞原望着简宁黑白分明的杏眼，那里头的情绪总是直白到天真，就像此刻，它明明白白诉说着：我摊牌了，你的答案呢。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可张口却吐不出伤人的话。徐淞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句“我不喜欢男生”，怎么就这么难以出口，难道真要接受简宁的告白，跟他谈恋爱吗？

可是，谈恋爱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在一起就叫谈恋爱。

徐淞原没有过喜欢的人，但他知道，相爱的人之间会存在一种特殊能力，可以互相感应对方的情感需求，这种能力这是爱人之间独有的，无法探寻，更无法学习。

他可以照顾好简宁，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爱好简宁。

徐淞原不喜欢男生，如果他们在一起，简宁在某个时刻向他发起情感需求而他感应不到，那简宁就会受伤。

他不想简宁受伤。

但……此刻他的拒绝，对简宁来说也是一种伤害，长痛和短痛，他哪一个都不想让简宁承受。

脑海里，理智和情感相互拉扯，快要把徐淞原撕成两半。

经过漫长的战斗，理智终于冒了一点头，稍稍占据上风。徐淞原深深呼吸，看着简宁，艰难开口：“对不起，我真的不喜欢男……”

话音终止于那双微红湿润的眼眸里。

简宁抿着唇。

本是带着几分玩笑心思，好奇徐淞原的反应，可真当对方说出拒绝他的话时，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或许是自我魅力受到挑衅，亦或是别的什么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原因，总之，他现在情绪很糟糕。

想发脾气，想说出这个乌龙让徐淞原颜面扫地，想狠狠反驳他自作多情。

可最终，简宁什么也没说。

没必要，这场闹剧没意思透了。

简宁扯扯嘴角，却看不见丝毫笑意，脸色带着一贯苍白，长睫缓慢垂落，辨不清表情：“抱歉啊，让你为难了。”

不该开这个玩笑的。

简宁转身，跛着脚向自己座位走去。

他的背脊总是那样单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好似下一秒就要碎掉。

徐淞原看在眼里，心脏似有无数双手在撕扯，脑海里思绪万转，最终无法控制地朝着一个方向偏移，使劲叫嚣着‘追上去快追上去别让他走’，情绪控制着大脑，指使他一咬牙，快步追上去拉住了人：

“要不我们……试试？”

似箭矢脱弓、溪水飞流，声音无法回头地直抵耳膜。

简宁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眼眸不自觉睁大，瞳孔微缩。

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不知道自己答应的又是什么？

左臂被大手完全握住，用力到几乎发抖，简宁背对着徐淞原，目光落到窗外，找不准锚点。

“徐淞原。”

“……嗯。”呼吸很近，灼热落在后颈处。

“你现在是清醒的么。”简宁语气很轻，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不确定性，“我是男的。”

“……我知道。”

“我们长着同样的器官，我也不是柏拉图，你确定，要答应和我谈恋爱？”简宁说。

由朋友变成情侣，他们过往的相处模式将会被全然推翻，不再仅仅只是一起吃饭，一起下课，睡同一个房间。他们会拥抱，会接吻，会侵入对方最深层次的空间，包括身体和灵魂。

他简宁，可不谈素的恋爱。

身后的人呼吸厚重，好一会儿，徐淞原开口，重复一遍自己说过的话，只是语气由疑问变成了肯定：“我们试试。”

是在回答简宁，也是在回答自己。

他丢盔弃甲，放弃了作为一个直男的底线，答应和一个男生谈恋爱。

因为简宁。

“……”

而让徐淞原丢盔弃甲的人，在他目光不可及的方向，唇线不受控制地，缓缓弯成一个全然愉悦的弧度，就像打赢了一场胜仗。

良久。

简宁终于舍得转身，面对面看向这个无比熟悉，此刻却多了几分新鲜陌生的人。

似有实质的目光仔仔细细，从额头开始，一路描绘，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人。

而对面的徐淞原，简直要被这道目光灼伤。

于是他伸手，轻轻捂上这双眼，低哑着声音像是求饶：“简宁，别看我了。”

这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睛，似一个吸引人自愿踏入深渊的小恶魔，在它的注视下，徐淞原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底线往后挪，现在，已经挪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了。再这样看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会答应这个小恶魔什么过分的要求。

所以，遮住好了，遮住就看不见了。

他的手足够大，完完全全覆盖住半张白皙的脸，简宁陷于黑暗，长睫不适应眨了眨，触到前方的手掌，返回睫毛根部几分痒意。

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左眼，摸到的却是另一个温度的手背，皮肤相触的瞬间，像是蚂蚁叮咬，刺得眼睛上的手掌稳不住抖了一下。

简宁轻笑。

白皙指尖搭在温热大手上，简宁安心沉于黑暗：“徐淞原。”

“嗯。”

“我们这算是，在一起了？”语气带着一种事件发展超出预料的奇妙。

“……嗯。”

“噢……那在一起的第一件事应该做什么？”

半张脸被颜色很深的手掌遮住，浅色的唇就尤为明显，徐淞原红着耳根，视线下垂，目光正好落在那片柔软上，停留一秒，又烫到一般，快速移开了视线。

“我不知道。”

他没谈过恋爱，猜不到，也不敢猜。

嗓音如实反馈主人的情绪，即使视线看不见，也能清晰知道徐淞原的一系列表现。

简老师弯了唇，悄悄公布答案：“你应该给我一个拥抱。”

如果简宁能看到，便能发现徐淞原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别的什么……

或许是免疫力有所提高，这一次徐淞原没有太难为情，上前一步，右手绕过简宁，左手也随之放下，在简宁背后错开位置，一上一下按在单薄的背脊上，轻易将人完全拢进怀里。

一个十足亲密的，挤不进一丝空气的拥抱。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可这一刻的感觉却和以往截然不同，或许是两颗心脏的距离靠得更近了，连带着躯体也跟着紧密。

15厘米的身高差，让简宁的脸颊刚好处在徐淞原肩窝处，他微微侧过头，鼻尖正好抵上喉结下方的凹陷，而下面承托着鼻尖的，是徐淞原的“第二喉结”。

简宁上过解剖课，知道这是环状软骨弓，课上坐在他后面的两位男同学还互相比较过大小，嘀嘀咕咕说这个这个位置的发达程度跟某种能力互相关联。当然，简宁知道他们完全是在扯淡。

他垂眸，看了一眼徐淞原的环状软骨。

不过话又说回来……

咕噜。

腹部传来的声响打断简宁即将过线的思绪。

简宁：“……”

白天在山上就啃了一个面包，回程又是摔跤又是“告白”的，饥饿感早就被他遗忘在脑后，这会儿终于不合时宜地姗姗来迟。

而他的胃部此时正紧贴在某人比较微妙的位置，胃壁因饥饿而收缩，带起的动静很轻易就被拥抱他的人感知到了。

徐淞原松开简宁，低头看着他：“饿了？想吃什么，我去校门口买。”

时间已过夜晚十二点，食堂和宿舍楼下的便利店早就停止营业，最近能买到食物的地方就是校门口了。

简宁轻轻摇头：“别跑了，我抽屉里有面包，凑合一下就行。”

杏园地处学校中间位置，除了上课近些，去哪儿都远。

徐淞原想说他脚程快，过去用不了多久，余光却忽地瞥见什么，咽下了原本的话，改口说：“那你……吃不吃蛋糕？”

简宁疑惑歪头，哪来的蛋糕。

然后就见徐淞原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背后位置，简宁随着他看过去，目光终点落在自己桌面的白色方盒上。

意识到什么，简宁转回视线看向徐淞原，用眼神询问他，是我想的那样吗？可能吗？

在他的目光下，徐淞原确定地点点头，随即走到他桌前，打开方盒盖子，小心托起里面的蛋糕，侧身看向他。

“你的生日蛋糕。”徐淞原说，“虽然有点晚了，但可以用来填饱肚子。”

“……”

杏眼和他对视着，缓慢眨动了一下，简宁低头，看向被大手捧着而显得十分袖珍的蛋糕，约莫六寸大小，圆形糕体被白色奶油包裹，周边点缀着粒粒剥了皮的、晶莹剔透的葡萄，蛋糕表面还用紫色奶油写着几个字：祝简宁天天开心。

谁的生日蛋糕？简宁的。

谁送简宁的生日蛋糕？徐淞原。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雪地里突如其来的电话，“提前结束”的集训，如此种种，根本不是徐淞原口中所说的突然想起，而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

可在徐淞原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们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

是仅仅认识不足三个月的朋友，或者更为恰当的表述是，室友。

徐淞原在想什么？在训练密集的集训周，跨越四个省份一千多公里，就为了赶回来给一个室友过生日……

简宁这双眼睛看过很多人，好的坏的，坦诚的虚伪的，他都能透过皮肉读懂最真实的底色。

可他读不懂徐淞原。

徐淞原看起来最容易懂，可简宁总是在他这里做出错误答案。

简宁抬起眼皮：“集训真的结束了吗？”

“……啊。”某人视线闪烁，言语含糊。

简宁：“什么时候走。”

不是疑问句。

没法继续装下去了，徐淞原只能如实交代：“……明天一早的高铁。”

集训地点在霅溪市国际红土网球中心，燕城过去没有直飞，转机会耽误很久，而高铁从燕城南站到霅溪，只要五个半小时。

简宁无声叹气，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咳。”徐淞原清了清嗓子，揭过这个话题，“吃蛋糕吧。”

简宁轻轻点头。

虽是过了时间，徐淞原仍按照流程插好了蜡烛，点燃，将蛋糕小心护着托到简宁面前。

“许愿个吧小寿星。”

火光跳跃中，简宁望进徐淞原的眼，笑了下，闭上双眸。这个愿望是长是短均无人知晓，没有人分神去计算时间，小寿星睁开眼，将蜡烛吹灭。

一股轻微烧焦味儿散去，简宁视线对上徐淞原：“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徐淞原耳根发热，喉结上下滑动，笨拙道：“祝简宁生日快乐。”

简宁摇头：“已经过了十二点。”

徐淞原一愣，看见那双杏眼漾出笑意。

“是祝我们在一起快乐，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