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颢上将推荐的这家市井小馆,味道可真是不错。”
薄灯照亮的繁华街道,一位身着华冠丽服,衣香鬓影的婷婷少女,从那重兵守卫的小餐馆里走出来,嘴里称赞。
“可惜店老板怎么都不愿意入皇宫去做个庖长,以后怕是不能经常吃到了。”
“殿下别在意,对于普通人而言,肯定还是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高低卑贱,富贵与否,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身边传来的是栾颢冷冰冰的声音。
栾颢今天原本是负责护送当朝公主出来散心的,趁着公主吃晚饭的功夫去周围逛了逛,回来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金鲤跟在他身后,这条莫名长出了双腿的小人鱼明显对自己的这副身体还不太适应,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的,栾颢甚至一度以为这孩子是不是腿脚有什么毛病。
他从男人的身后探出头来,刚刚在屠夫的菜刀底下捡回一条命,现在干啥都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他偷偷打量了几眼面前的那所谓公主,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当,亭亭玉立间确有一副倾国倾城之面孔,剪水双瞳,貌若天仙,清澈的眼神不见一丝尘埃,那笑起来的绯红面颊之中,掺淡着一股未染世事的恬静清纯。
简直就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一样……
“好吧,虽然我不懂,但是我也有点能理解。”女孩儿说着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那静默湮隐于凡尘的小店,若有所思,“有些东西,还是原本的模样最美了……”
金鲤分明看到,她那澄澈眼底闪烁的什么东西,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一直到公主的目光也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这位是?”
“是他们新挑选来的仆人……”栾颢猩红色的眸子微微闪烁,冷声道,“特地送上来服侍殿下的。”
金鲤在一旁不吭声,他听得懂栾颢的心思,免不了心里气呼呼地抱怨:“这是刚一来就想把我推走啊,就这么嫌弃我吗?”
“那既然是挑选而来,肯定很能干吧?还是说有特异功能?”
公主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瞧得金鲤心里面发慌,他自知自己与那些真正意义上的仆人相差甚远,又柔又弱,真要干起活来的话,他自己也不免心虚。
“嗯……他……”栾颢顿了顿,瞥了眼身边的金鲤。
到底能不能干,他又没来得及亲自验证过,怎么敢在公主面前妄言呢?于是默了一会儿,才随口道:
“他……哭起来很好看。”
金鲤:“……”
公主:“……”
“你,是没有家的孩子吗?”
公主忽然冒出这么一问,金鲤顿了一会儿,沉沉开口:“是……”
自从人类来了之后,我就没有家了。
这后面半句,金鲤到底是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现在还不能被人类发现。
他痛恨人类,恨之入骨,但眼下他更需要的是找到一个能容身且能活命的地方,眼前的这位公主明显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周身散发着的那种气息与其他人都不尽相同,平和又宁静,想必是生来就被众多人捧在掌心,不谙世事,也不染污浊。
如此清澈又纯粹的灵魂,在这乱世,简直就像是淤泥之中绚烂着的一朵莲花,独自洁白着,跟在这样的人身边,或许才能叫他安稳考虑接下来的事情,而皇宫又是上层人类聚集的地方,所以这栾颢,倒当真是给他找了个好去处。
可我怎么说服她呢?思索间,却有一只纤细的手掌伸在了他的面前:“那随我回宫吧,以后就不必再流浪了。”
金鲤浅灰色的眸子映照着,映照着眸中那稚嫩的手掌泛起了晶光,来到人界的这些天,他见过许多人,看破许多事,但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却如此独特,独特到笑中泛着微光。
“嗯。”金鲤淡淡答道。
于是那一天,金鲤便随着沽远帝国的公主回了皇宫。
原来人类的宫殿是这般的富丽堂皇啊,琼楼玉宇、绿瓦青砖,巨大的建筑直入云霄,海族圣殿可远没有这般华丽。
公主命人帮金鲤沐浴更衣,清洗身子,重新包扎了伤口,金鲤还顺便从两个侍女的闲聊中知道了小公主的名字,叫洛玲。
他望着那原本一池的清澈被自己身上的血迹与污泥染混,白白净净的躯体只留下了些许淤青。
门外传来召令,他便穿好衣服,随着侍从去往公主的卧室。
只是这一路上,打了照面的侍女侍从、大臣管家,无论男女老幼,望着他的眼神似乎都与之前有些不大一样。
先是诧异,随后又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就好像他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就连公主见了也是这样的反应。
那无灯的房间里,仅靠窗外洒进来的柔柔月光,把屋内照得亮堂。
今夜是圆月啊,这幽蓝的偌大的月亮半挂不挂地刚好悬在窗前,似是也想窥探,女孩子房间里的秘密。
洛玲侧卧柔床,盯着金鲤梳洗过后的那张脸瞧得入迷,如此精致的面孔此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此生还从没见过,如你这般貌美的男孩子呢,金鲤,你来做我的面首如何?”
“面首?”少年淡灰色的眸子波澜不惊。
“对,我予你荣华富贵,绝对不会委屈了你!”
“……”
“我总是独自一个人整日整日地闷在这城堡里,心烦,好生无趣,有些话,永远也找不到人诉说,金鲤,你就陪我留下来罢。”
“……”
少年沉了沉,起身走到床边,掀起了那床前罩着的一帘薄纱。
幽深的夜啊,滋生着人心底的**肆意生长,且沉醉在这光怪陆离的梦幻泡影之中如痴如醉。
做个帝国公主的面首,从此便不必再面对这可怕的世界,永远躲在城堡里,躲在女人的香榻上,自此衣食无忧,忘却苦厄烦恼,岂不美哉……
可惜在少年心里,已再容不下任何的**与“美好”……
因为那里早已在某个同样挂着一轮圆月的夜晚,被漫天的燎原星火略过人鱼海域上空的画面填满了。
“殿下,睡前喝杯温水有利于身体健康,我去为殿下斟来罢。”
他没听到洛玲的回答,也没看到她静默望着自己离去的背影,那一双眸子,就一如初见时那般清澈。
·
皎洁夜色照亮的城墙,少年疯狂奔逃,这湛蓝的月光就犹如他故乡的那片汪洋,深幽清亮,静的发慌,围绕着他却从不肯对他诉说。
“这地儿是留不下去了,唔!”
金鲤心不在焉地奔跑,一下撞到了不知是谁的怀里,狠狠跌到了地上。
待到他从疼痛中缓过神来,才抬眼望去,一眼就望见了那一双恶狠狠盯着自己的猩红色眼眸。
他看见男人面色阴沉,幽幽地散发着怒气,杀意满怀,似是有一股绝对强大的威压直愣愣地,一下子就压了下来,一股脑地全压在了金鲤身上。
而那本就混沌的精神力,此刻愈发暴/乱,肆意飞撞,好像马上就要失控。
“栾、栾……上将,您……”
金鲤话没说完,就被栾颢扯着领子直接拎了起来。
那凶巴巴的眼神参拌着腾腾杀气,一下子怼到金鲤脸前,他这时才明白过来,栾颢这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精神力暴/乱了。
精神力原本是一种灵动又细微的力量,可一旦暴/乱就会不受控制地倾涌而出,就凭栾颢平时的那股强大气场,他要暴/走起来怕不是要毁天灭地!
可少年唇齿轻咬,用极其清澈柔美的嗓音清唱,歌声袅袅,宛转悠扬。
那一小段简单排列的音阶,一丝一缕,钻进栾颢的耳朵里,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那躁动不安的精神力随着褪去的眸中赤色渐渐平息,竟到达了一种许久未有过的平静之感,比最强效的镇定剂还有用……
男人的瞳眸微颤,语气中却不带一丝情感:“你会治疗精神暴动?”
“家乡流传的秘术偏方,上将可还中意?”
男人松了手,少年的脸上泛起淡淡笑颜。
你可曾听说过在暗礁布满的海域里行船,时常会遇到人鱼轻声吟唱的故事。
醉人声线是人鱼族的天赋,而金鲤作为这失传上万年的金色人鱼,他的歌声可以最大程度的引导精神力的恢复。
只不过就像童话中一样,这种歌声是一种毒,至深至烈,听得多了,会上瘾,会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它不能杀人,但足以诛心。
金鲤能感受到栾颢的状态,这极不稳定的精神力应当是老毛病了。
他还能感觉得到,在平复栾颢的同时,他自己的力量似乎隐约在增长,他的歌声像是有了魂,蚕食着对方的精神,供自己成长。
极佳的实验良田!
金鲤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的歌声原来还有这般作用,也不知道是不是只对栾颢管用,不过既然碰上了,不把他吸干,金鲤怎么能舍得走呢?
待到栾颢冷静下来以后,再去看金鲤的那张脸的话,竟眸子一紧。
“你是……白天的那个?”
金鲤点了点头,清白的月光星星点点,映得他本就精致的面庞变得更加清冷,当真漂亮。
就连栾颢此前也从没见过那般可人的模样,不管是人还是人鱼都一样。
可那诧异的神色在栾颢脸上只一闪而过,转眼又归于了冷色:“不是让你跟着公主了吗?大半夜跑出来干什么?”
“为殿下斟水,上将,我认为人还是应当在最适合的岗位上,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金鲤唇角微扬,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与他而今所言所行,已然不大相称:“上将您看,我这条贱命,比不比得上一味特效药?”
言外之意,我为你治疗,你保我性命无忧。
他眨着自己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模样看上去,乖巧至极,可爱至极,恐怕是个人见了都要心软。
可栾颢仍是冷着一张脸,明显是没什么反应,沉了许久,那猩红色的眸子微微颤了颤。
于是翌日一早,栾颢上将就破天荒地主动觐见了洛玲公主。
·
当晚,栾颢家。
“没想到公主这么爽快就答应放人了啊,你这小子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事儿把公主给惹生气了吧?”男人冷峻的声音戏谑道。
金鲤被他堵在无光的角落里,被他抓着自己金亮的头发,把脑袋死死按在墙上。
金鲤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却望见那一向冷冰冰的帝国上将,嘴角竟浮起了一抹鲜少在他脸上瞧见过的,邪魅的微笑,看得叫人脊背发凉。
又开口幽幽道:“放心,从此以后,你这命,肯定不会被其他人取了去……”
【漂亮的东西……当然是毁掉才最开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