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点。
也可以称之为特异点。
浩渺宇宙中的其中一方世界被切开成了两面,穿过它抵达宇宙肯定远比将一个完整的球体破开抵达宇宙要简单的多。
就像是阿基米德找到的能够撬动地球的支点一样。
可惜无论是能够承载地球的撬棍,还是5.1亿平方千米的一个小小支点,都不那么容易寻求。
特异点是不受限的。
它可以是任何东西。
狐泽有点困了。
她强打起精神蹲在鬼舞辻无惨的身边,有些不理解于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需要如此之长的时间用作回答。
人类只有在编造谎言的时候才会这么做。
将真实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狐泽是这样认为的。
难不在复述,难在人心。
邪魔外道在人心。
有情感的生物必会受到情感的影响。即便鬼舞辻无惨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但在这点上他依旧保持着人类的劣根。
狐泽打了个哈欠,红琥珀色的双眸盈满泪光浅浅映出这位曾不可一世的鬼王的嘴脸。
“还没有想好吗?这不是个很容易就可以说明的事情嘛。”
“还是说你想骗我?”
“我最讨厌被欺骗了,快点说啦,你到底是怎么变成鬼的。”
狐泽拖长懒洋洋的长音调,语调无太大的平仄起伏,像是在干巴巴地念着些絮絮叨叨的无聊睡前故事的腔调。
她真的很困,肉眼可见的懒洋洋的状态。
鬼舞辻无惨并不直接回答。
他微微侧目,衡量着真实与虚假的平衡界线,片刻后,他才脱口道:“蓝色彼岸花。”
“那是什么。”
“一种药物,我正是误食了它才变成鬼的。”
“原来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狐泽站起身,又一次打了个哈欠后,红琥珀的眸子也在月色中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水光。
她收回了放在鬼舞辻无惨身上的视线,兴致怏怏的模样与刚才的咄咄逼人截然相反。
“这样就够了吗?”奴良鲤伴问道。
狐泽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谎的家伙口中的话完全没什么价值吧。”
轻飘飘的一言似乎就这样决定好了对鬼舞辻无惨的打算。
珠世心有意动,可惜的是鬼舞辻无惨对自己的性命还不想就这样轻易言弃。
“等等等等等等!”
“我还没说完!”
狐泽抬了下眼皮,她微微皱眉,有些不满于鬼舞辻无惨突如其来的喧闹。
声音有些刺耳,像是划过了玻璃窗户的锐利甲尖,鬼舞辻无惨惊声道:“我还没说完,我只是在思考该怎么样说明!”
“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发誓这次绝不会有任何隐瞒。”
一只恶鬼的誓言可以相信吗?
狐泽懒得思考,越是这样不甚在意的态度,越是让鬼舞辻无惨升腾起些焦躁的恐惧。
人最害怕的是失去能够使其存活于世的价值。
就连此刻的恶鬼也是。
“我说的蓝色彼岸花不过是能够将人变成鬼的材料之一。”
“除了它以外还需要有很多其他不同的药材!”
“你们也想要变成鬼吧?!”
“只要你们想,我可以把这些全部都献给您!”
老实说她对这种有着明显弱点的生物并不感兴趣。
但鬼也好、蓝色彼岸花也好,似乎都能够得上特异点的条件。
只是狐泽有一点不懂:“……既然蓝色彼岸花是让人变成鬼的重要条件之一,那你又为什么还在找它。对于已经变成鬼的你来说这完全是个不必要的事情嘛。”
问题的关键出在这里,失去了妖力的狐泽被迫调用起她那聪慧的大脑。
鬼舞辻无惨需要解答这个问题,如果无法给出一个完美的解答方式的话,鬼舞辻无惨的性命也就不再在狐泽这里留存有价值。
这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虽是如此……
狐泽却倒下了。
月过中天。
林间的鸟雀不剩下几句低鸣,只偶有一两声扇动翅膀带起的破空声,以及田间地里锯齿类生物窜逃的轻快脚步。
一切的白噪声在耳畔的四周被无限放大,可近在耳畔的声音却是飘向很远。
混沌的意识穿越撕裂的空间罅隙将狐泽吞没。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转眸看下的却是奴良鲤伴奔来的身影。
他们在说什么呢?
他们在做什么呢?
感觉不到,无法触碰。
像是零落成泥的落花,轻飘飘地,狐泽栽倒在了奴良鲤伴的身上。
四幕渐沉。
狐泽的意识陷入到了一个短暂的停滞期。
像是幻梦般的过往如流水般在她的脑海中划过,狐泽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在醒来的瞬息将梦中的留存尽数清空。
她能够嗅到鼻翼间的尘土、混杂着水汽的芳香。
待到狐泽再次睁眼时,四幕所见就只剩下了一道道连缝隙都未留下的黑沉帷幕。
幕中点灯,烧着的是煤油的灯芯。
刺鼻的气体在封闭的空间中堆砌。
狐泽看向四周,这里并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作为判断时间流逝的工具。
“我睡了多久。”
黑影中有更沉的黑影攒动,一方小小的药台之旁,奴良鲤伴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
而他的身边早已堆满了各种摊开的药籍。
“三小时。”奴良鲤伴给出了这个十分确切的回答。
狐泽从床铺支起身,她逡巡片刻,后又定定地看向黑暗中的奴良鲤伴:“那个家伙呢?”
奴良鲤伴垂眸,手上捣药的动作未停:“用结界术关起来了,放心,我知道你还需要他。把这里摆弄成这个样子也只是为了那位女士的安危。”
“天已经亮了。”
“这样啊。”狐泽不大在意珠世的存在,她听了一耳算过,紧跟着就又接着问起:“他刚都说了些什么。”
奴良鲤伴往石臼里又加入了一株新鲜的草药。
鬼舞辻无惨说了很多,但实际有用的东西很少:“主要是蓝色彼岸花的重要性,根据他所说的,似乎恶鬼必须要保持蓝色彼岸花的摄入才能够维持恶鬼血脉的稳定。”
“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原来如此。”狐泽干脆起身,模样看不出任何虚弱。
但奴良鲤伴却是抬起了眸:“你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而非怎么做。
奴良鲤伴笃定狐泽已经做好了决定,而事实也的确是他足够了解狐泽。
“还能做什么?既然蓝色彼岸花都有这样重要的价值意义了,那不找到它可不行呢~”
虽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中恶鬼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不论怎么看蓝色彼岸花都十分有作为特异点存在的价值。
可奴良鲤伴指的不是这个。
“老师,我的意思是……您在焦躁些什么?”
这让狐泽感到不解,她不过是基于最理性的判断而做出的选择。
“找到异常点就能够尽快离开这个世界了嘛。”
“难不成只是短暂地待了一天不到你就爱上了这里?呜哇,你果然是只花心的妖怪——”
“我说的不是这个。”
狐泽的强大并非源自于想要保护他人的愿望、亦或是什么其他。
只是单纯的、纯粹的、出自于本能的强大。
心无外物、雪面如霜的冷血妖狐。
这是曾有人对狐泽下的判词。
奴良鲤伴言辞凿凿,又带着十分的确信:“如果是以前的老师的话,现在会做的第一件事情应该是想办法先丢掉我才对。”
可惜奴良鲤伴是狐泽一手教出的学生,想要甩脱他狐泽不是做不到,但现在的狐泽做不到。
“如果是以前的老师早就想办法先恢复自己的实力,然后再用散漫的、不受任何约束的方式继续进行自己的打算。”
“但老师现在为什么这么着急地想要离开呢?”
“会享受一个截然不同的全新世界的妖怪应该是老师才对,但现在反倒是完全变了过来一样。”
“为什么呢?”
“老师。”
什么为什么的。
当然是她的人类还在等待着她,就算用尾巴保护住了在时空洪流中被冲散的她的人类,可现在也无法确保她的人类的绝对安全吧?
人类都是很害怕寂寞的生物,一个人流落在不同的世界会是一个很孤独的事情吧。
“老师,你从前从来不害怕时间的流逝。”
时间对于长生种的概念是什么呢?
是无限。
像是开了金手指的射击游戏,每一发射出的枪械弹药都是无限。
当不需要受到弹药的限制,那又怎需在意开出的每一枪子弹抵达的方向?
人类的时间概念对妖怪来说毫无意义,即便明白人类寿数的短暂,可狐泽真的就能够感同身受地去理解那份有限了吗?
实则不然。
挂在嘴上的珍惜与重要往往都并不那么重要。
奴良鲤伴看向狐泽,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去告诉给他的老师,这一初次成为人类的妖怪应该要怎样去成为一名人类。
“老师应该能够感觉到的吧,这里的空间对于妖怪血脉的压制。”
“我想或许是因为这里不存在妖怪,所以才会有这样规则的局限。”
“在这里的老师就只是一个单纯的‘人类’而已,我不知道这会对老师带来怎样的影响。”
“但……如果老师真的是认真的话,或许远远地去看着一个人类才是更好的选择。”
狐泽这才算是听明白了奴良鲤伴的意思。
她笑了,一声轻慢而又短促的笑声。
妖怪也擅言语伤人,狐泽轻笑,又嘲讽地开口,道:“像你一样吗?”
“一个连面对都不敢的,只求以死赎罪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