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述提着化妆箱进门,随手往进门柜边一放,打算先洗澡再说。
没料到司扬不在,家里到处黑漆漆的,他拍开灯,往里走。经过沙发吓一跳,司扬支着个后脑勺、背对门口坐小沙发上,头也不转:“回啦”。
蒋述“嗯”了声,捂捂胸口再没吭气。
等他换了衣服再出来,全屋灯光明亮,司扬提溜着水壶给阳台的西红柿浇水,四五月盛放的玫瑰花,如今已尽数枯败。
蒋述踩着拖鞋踏上露台,头发没打理,快长得超过锁骨。
司扬回头瞥他一眼,把提壶放花台砖块上搁好。半天没人讲话,蒋述挠挠头发,返身进屋洗澡。
“述儿,”司扬喊住他,“接下来我得出门一段时间。”
蒋述站住,回“好”。
又是一阵莫名沉默,蒋述咳了声,问:“几天?”
“半年。”司扬脸埋在露台最边缘的黑暗里,满屋灯光够不到他表情。
“啊……好。”蒋述无奈地笑了下,半年,他还没撵人,人自己走了。
他憋出两个字,再没了后续,司扬自己走上前说:“就在周县,我们住院医得去规培。”
周县,隔壁省再隔壁省,有年他们去旅行过,地方不大,但有4A级景区。
蒋述咽了咽口水:“晓得了,照顾好自己。”
外边挺冷的,蒋述垂着眼抱着手臂,脚尖划拉着木质地板,把一小片枯干的玫瑰花瓣扫进木板缝隙里。
司扬住进来这几个月,好不容易给蒋述脸色养得白皙中透红润,一扫苍白,作息也规律很多,现在他又要走。
见他低了脑袋不怎么看自己,声音也低低落落的,司扬笑了,从他头顶胡噜一把:“你没事儿也多出去走走,别老宅着。”
蒋述没回,可也没往屋里走,他俩就沉默地对站着。
不知从哪儿刮来片大叶子,枯黄干燥,被风追着在阳台木地板上绕圈摩擦,刮擦出难听的声音。
蒋述还是耷拉着眼皮,说:“有什么要我做的就打电话,姚姨航叔我会顾好的。”
姚叙和司航结婚早、生孩子也早,刚过50岁,身体强健、事业不错,精神头都比他们年轻人上扬,用不着怎么照顾。
司扬应了声,说明早就出发。
“那早点休息吧。”蒋述往外让让身,也不看人,自己先踏出阳台。神情却掩不住寂寥,像个面对分别手足无措的小朋友,尽力表演懂事。
司扬跟进去,不落忍,拽一把把人留住。
按进怀里抱着,蒋述一多半脸都扣在他肩膀处。
司扬侧了头去看他眼睛,蒋述偏着脸不给看,这是要哭了。
他轻声调侃:“舍不得哥啊?”
蒋述不说话,脸贴着肩没动。
司扬叹口气,手掌心有一下没一下拍他后背,奇了怪了,他们以前也不这样啊,哪有什么弯弯绕绕,只有简单粗暴。
怎么快三十的人了,反而勾勾缠缠起来,丁点儿不利落。
蒋述其实没哭,他也没允许自己多靠会儿,拧着手指使劲掐自己手心,随后轻推一把司扬胸膛,把自己撕离出来:“我去洗澡。”
……
蒋述洗完头坐着慢慢擦头发,司扬进来了,捏过毛巾给他擦。
蒋述能从镜子里跟他对视上,不自在地避了眼。司扬就站在身后交代:“冰箱里给你包了小馄饨,够吃挺多回的,在冷冻最下层,记得拿出来吃。”
“嗯。”
司扬手指隔毛巾按着他头,带着旋了两转,笑他:“这么不开心?”
蒋述反手拍他,没使力,手背“挞”地响了下。
“还有做好的菜,都分开冻了,拿出来热几分钟就能吃。”司扬温声说,“什么时候你不想吃外面预制菜了,就吃吃家里的预制菜。”
他只听蒋述咕哝一声,没听清内容,于是低头够去看他脸:“好好说话。”
其实司扬不来惹人还好,蒋述洗个澡自己就好了,被他这么絮絮叨叨地叮嘱交代,好像很久很久见不到了似的。
虽然也确实挺久吧。
但蒋述难言的焦虑又被激发起来,眼睛红红的,故意放大声音:“知道啦,能不能别说了?”
他扯了把毛巾,从司扬手里抢过来,推一下吹风机按钮,自己吹头发、不让帮擦了。
什么绝世犟种?司扬气得好笑,伸手试着拿过吹风机,蒋述不松手,他也不恼,就把着人家手,手心贴手背地拿吹风机吹头发,怎么惹人烦怎么来。
果然蒋述“啪”地跺脚踩他一下,只是棉拖软乎乎的,司扬根本没疼到。
打打闹闹,好像非得逗猫挠他两爪子,才安生。
*
一大早,天没亮,司扬拖着行李箱出来,蒋述已经穿好坐好,在南瓜沙发上等他。
车钥匙拿手里来回丢着玩。
司扬挑挑眉,挺意外:“要送我 ?”
蒋述站起来扯扯衣角,回嘴:“你说呢?”跟谁赌气似的。
司扬相跟着来到车库,走在蒋述身后,盯着他扎在后脑勺的小发揪看,挺酷挺帅挺可爱——短短的一把,像小扫把支着翘着,被束缚成一扎。
蒋述开车给人一路送到机场,前半路俩人都没怎么说话。接近机场,司扬又要絮叨那些家务活儿,蒋述烦他,冷声道:“没别的可以不说。”
司扬“哟”了声,问“想听什么别的”。
蒋述不搭理他,司扬扯了下安全带,拿大拇指摩挲两下带子,骂了句:“小没良心的,到时候找不见别怪我。”
出来得早,不堵车,几下就到机场。司扬一只腿刚迈下车,蒋述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个牛皮纸袋,递给他说:“吃点儿,不知道你们几个人,只买了你的。”
纸袋里装着一杯蓝莓酸奶、一个三明治,没记错的话离家不算近的,这家也没外卖,这人起早出去买?
时间快来不及了,蒋述知道他在车上吃不下东西,刚才没给他,只能拿进去吃。司扬把纸袋好好抱在腰侧,挪到站台边,贴近驾驶位车窗,低头缓声说:“自己慢慢开回去。”
蒋述点头应了。
车没法停太久,火一直没熄,“进去吧”,蒋述说。
司扬沉默着把手伸进来,轻轻捏住蒋述一边耳垂,扯了扯:“等我回来,给我打电话。”
蒋述手本来搭在方向盘上,作势要关窗:“不等,不打”。
看窗子缓缓升上来,司扬笑了,又捏一把他脸颊,说:“我给你打,走了。”
一辆车驶入,跟在他车屁股后边,蒋述看两眼他背影,挺瞧不起自己的,开车走了。
回去的路上天擦亮,车里没声,到红灯等,蒋述打开音乐,随机播放。
前奏响起来,是陈奕迅唱《你的背包》。
蒋述默默的,偏是苦情歌,歌词在车厢流淌:
“那个背包/载满/纪念品和患难”
“还有摩擦留下来的图案”
“你的背包/背到现在还没烂”
“却成为我身体另一半”
……
“你的背包/让我走得好缓慢”
“终有一天陪着我腐烂”
……
“千金不换/它已熟悉我的汗”
“它是我肩膀上的指环”
*
司扬落地周县,给他发消息报过平安,此后几天一直没消息。
估计忙得顾不上,蒋述本也没把他那句话当真,没期待就没失望。
只是房子少个人,不免心空落落的。
他把几个积攒挺久的妆容灵感拍成片,很有耐心,又改衣服又妆造,时间倒也充实,不充实就没法过了。
等日子过去十天,俩人一回也没联系过,蒋述有时会去看看司扬挂在衣柜里没带走的衣服。
他的水杯、旧睡衣,他囤的半箱洗手液、他亲手包出一个个滚圆的小馄饨——除了这些,好像没别的能证明他在这房子生活过。
尤祁打电话来请蒋述去他们公司新投资的水上公园玩,蒋述给推掉了,他只喜欢在家里,以前司扬在还能扯他出去转转。
他又恢复那种闷头不见人的生活,所有社交都在线上完成,时不时回回评论,尤祁一个劲儿给他作品打赏,蒋述只当看不见。
手机静音加免打扰,每天忍不住抬起来看几道,没一条消息来自那个人。
司航和姚叙夫妻俩出国旅游了,叫蒋述一起,他笑着说才不去当电灯泡。
有天他起来,找个箱子收拾了司扬没带走的东西,打算干脆全寄给他,也别回来了。收拾到一半被自己幼稚伤了,苦笑着又把物件一点点归位。
蒋述是个挺淡的人,心里就三两个知己,一个嫁人忙碌、一个旅居国外、一个比他还淡。
化妆学院认识的熟人以前常约他,被他婉拒几次,人家也明白玩不来,基本不再喊他一起出去。
他好像沉默着跟这房子一起老去,一眼能望到头。
他想起高二那年,他问司扬:“你们学校附近那美院大吗?我要考上还能经常找你玩。”
司扬那时保研本校,问他:“你是为了找我玩选美院吗?”
市内的美院,排名不怎么高,好美院得出省。
蒋述没说话,司扬挺认真地看着他说:“蒋述,你能不能别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为什么不好好想想,去哪儿才能给自己挣出个好未来?”
司扬读的大学是他们省唯一一个985院校,蒋述考不上,就算考上,这学校的美术学院也相当一般。
可是“希望”?他把什么希望寄托在司扬身上了,当时的蒋述没明白,只觉得又羞愧又疼。
后来蒋述考去了更好的美院,一千五百公里之外,直到毕业后积蓄不少、看这边房价刚好,才回来。
司扬说得没错。
蒋述提醒自己:也别把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没人该给谁什么。
文中歌词引用陈奕迅《你的背包》哟,[奶茶]觉得很符合蒋述坐车里苦兮兮的心境,就加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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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手心贴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