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仍燃 第38章 杯中酒是断肠泪，癫狂不醒尽心碎

姑苏剑楼外，一辆马车自人群中缓缓驶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透过略显单薄的车帘传出，让护城河边观战而来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但随即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震耳欲聋的声势，甚至直接盖过了，往常东吴臣民向东吴之主郑玖柒跪拜山呼的气势。

“邂君大人好！邂君大人来了，大家看啊！是邂君大人到了耶！”

“是邂君！真是邂君啊！”

“娘，你看真得是邂君大人！邂君大人真得来了呢！”

“没想到真是邂君到了啊！就说像今夜这样难得一见的场面，咱们东吴姑苏的御授君聆大人是绝对不会缺席的嘛！”

“是啊！要说这世上最神机妙算高深莫测之人，那除了咱们东吴姑苏的镜阁邂君大人，这天下间又还有谁能当得起，当年，先王钦封的这‘御授君聆’四个字！

若不是咱们东吴姑苏有邂君大人在，只怕早就已经被其他诸侯给吞并了吧！说起来，还是咱们先王有先见之明啊！

当年，即便是邂君大人百般拒绝和推辞，先王还是坚持让邂君大人留了下来，并专门赐予了邂君大人‘御授君聆’的特别封号。”

……

城楼上，郑玖柒虽然也听到了大家对楼邂到来的热烈欢呼，但他却似乎也并未感到有何不满，反而倒是对这种景象也感觉颇有几分欣慰。

“醉剑楼，一壶酒。决生死，断恩仇！”郑玖柒把酒独酌，喃喃自语道:“当年，若非有醉剑楼的出现，也绝不会有后来东吴姑苏的存在。

若非有后来东吴姑苏的存在，便也就不可能会有今日我郑玖柒贵为这天上人间之地东吴之主的尊荣！

所以，无论怎么说，我郑玖柒都应该感激先王和邂君才是。”

“你们说，我说的对吗？”郑玖柒端着金樽浅抿了一口之后，便突然将目光转到了一旁的几名侍者身上，眼底仿佛笼罩着一股氤氲雾气，神情冷漠若有所思似笑非笑地说道。

侍者们揣摩不出郑玖柒究竟怀揣何种心思，不禁都心怀忐忑面面相觑，不敢做出任何的回应。

郑玖柒见侍者们似乎都对他感到很是畏惧，便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略带自嘲似地冷笑了数声，道:“呵呵，你们都不敢说，你们都怕他！

但其实，说实话，我也很怕他。所以，很多事情，我也不敢对他说。”

郑玖柒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难过，似有万种悲痛杂糅心头，“但不管怎样，他也永远是我郑玖柒最敬畏与仰慕的邂君，更是帮助先王创立整个东吴的江山基业的‘神祇’！

若非是有他的出现，或许，即便是到了现在，这如今被世人所欣羡赞叹向往不已所谓‘天上人间’之地，也依旧还是一片充满了复仇与杀戮的茹毛饮血之地吧。

可即便如此，唯有一事也是我绝不会原谅的！

那便是我郑玖柒一生仅有过的唯一挚爱那酒红泥之死！”

泪滢滢，意阑珊。却盈盈，意难断。是她，非似，她是铸师，亦是情痴，铸剑铸痴，铸情铸诗。堪论红颜堪论剑，除却剑上不能诗。沈尹剑名，红颜铸剑，一剑封尘踏雪痕，那酒人间醉红泥？

“邂君，这壶酒终究是你欠着我的，是你害我失去她，莫怪我……无情！”郑玖柒脸色愈发惨白却透出阵阵陀红，仿佛渗入杯中酒的那一抹皎洁月色，早已悄然无声地酿成了一抹骇人惊怖的猩艳诡谲。

醉剑楼上，步离殇将左腿伸展右腿撑着，似颇为随性自在地跨坐屋脊上，一手把酒，一手拄剑，仿佛剑锋一样寂寞冰冷的面容上。

此刻，竟也意外浮现出一抹别有情致的笑容。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这样笑过了。

因为，她本该早已死去。

但即便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漫长等待，他却也从来都不曾放弃过她一次！

甚至，就算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和迟疑，也都不曾有过！

因为，对他来说，她的意义早已胜过一切。

世间一切，哪怕也算上他自己，都抵不过她的一个笑容。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了！

这一刻，时光仿佛也悄然停止！

虽然，她这一次的出现很可能仅仅只是个意外，或许，很快她便又将会消失而变成另外的一种模样。

但这一份让他期盼和等待了无数时光的惊喜，却已足够让他忘掉所有的孤独和寂寞了。

“邂，你喝醉了！你该醒了！”

月冷，心寒，只为伊人这一笑，梦中多少忆断桥。谁的思念，已逾万年。谁的等待，不愈桑田。

“对，我是醉了，我已经为你醉了很久很久很久了吧！大概已经有几万年了吧，我也不知道这酒的滋味为何会如此浓烈，竟让我喝了这么久都还嫌不够。

或许，我也的确是该醒了，我也的确该问问自己，这天下苍生和你到底哪个更重要了！

或者说，在你心里，这天下苍生和我之间到底哪一个才更重要呢！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已经想了大概有几万年了吧，自从当初在百丈花篱你不辞而别以后，我便开始这么问自己了。

但可惜，时至今日，我却依然没有回答！

因为，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你，也等待命运，给我答案。”

冷风吹疼了她的脸颊，也刺痛了他的心扉，仿佛命运的刀尖与芒刺，既温柔缠绵而又尖锐残酷地贯穿着她和他的一生。

“呵呵，答案？难道你所执着的那个答案对你来说真得就那么重要吗？”

楼邂提着酒壶，倒了杯酒，仰头喝下，怅然笑道:“是啊！那个答案对于我来说真得有那么重要吗？或许，那个所谓的答案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我记得，我当初自天地灵根蜕变而出，像个懵懂童蒙初次来到这世上的时候。虽然，我从来都不曾真正见过这世间是何种模样，但我却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对于这片天地而言，我风轻云扆萧肆逸所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当然，我也很明白自己所背负的使命和责任。为此，我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凭借我自己的能力和手段，或许，也可以让这个早已被世人践踏摧残地苍夷满目的世间彻底地改变。

可最终，我却亲手带给了这个世间更大的灾难和毁灭！

幸而，因为我与天地灵根之间的特殊关系，让我能够及时醒悟并断然终止了正在发生的一切错误。

但饶是如此，我却也必须担起自己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因此，在那之后，我便不得已只能让自己的真身回返天地灵根。

可为了弥补之前所犯下的过错，也为了寻找到能够真正拯救这个世间的办法。

我便在决定回返天地灵根之前，专门剥离出了部分元神继续留在这世上，也就是后来你所遇见的那个我——百丈花篱的主人不遇须惊邂君楼邂。

然而，让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却是当初真正让我从执迷中醒悟的，其实，并不是我所以为的天地灵根的召唤，而却是同样出自天地灵根的你——天地灵花抑或者说是天地灵华！

并且，在我的真身风轻云扆萧肆逸回返天地灵根之前，你也早已偷偷地来到了这世上，你之所以藉由天地灵根的力量将我召唤回去。

便是因为你在见证了我的失败以后，你也想要尝试以你的方式让这个世间重归圆满与和谐。

起初，我也并没有发现你的存在，但或许你也明白，虽然，我一直都没有发现你，可我也早已有所察觉。

而且，我也始终遵循着作为同样守护这片天地的灵祗来说，我们之间绝不可以发生任何羁绊纠缠的原则！

所以，纵使我明明可以无比清晰而深刻地感觉到，其实，你也和我一样都在为拯救这个世间而到处奔走筹谋。

甚至，很多时候，你和仅有部分元神的我一样也会遭遇诸多的不测和危险。

尽管，我也总是不由自主地为你担心。

可我却还是都让自己忍了下来。

但为什么！

为什么你最终还是找到了我！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才来到我的身边！

为什么你都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最终却还是选择了不辞而别！

为什么……

你知道，我已经爱上了你，但却还是对我那么决绝残忍无动于衷！

为什么在你决定面对比死亡还更可怕的危险的时候，你却一句也不愿向我坦白，而选择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为什么你非要那么傻！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去爱你的机会！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你以为你留下一封书信，我就会真得相信了吗？

我只恨……

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非要背负什么狗屁天命非要拯救什么天地苍生非要成为什么所谓的天地灵根！

若我从来就不是那什么天地灵根，而你也不是那什么天地灵花。

或许，我们便可以像这世上任何一对寻常人家的竹马青梅鸳鸯眷侣一样，相濡以沫，相爱一生，白头偕老，地老天荒！

可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却偏偏要将我们如此安排！

为什么啊！！！！！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凄风徐徐，月如心灰，吹得这夜如春花秋月，却只在水中摇曳徘徊。

楼邂似已醉得癫狂不醒，摇摇晃晃，痴痴笑笑，只将杯中酒当了断肠泪，声声呜咽，尽成心碎。

“邂，你喝醉了！你该醒了！你我二人既同为天地灵祇，身负天命，各行其事，各有所归，又怎可惑于情爱，愚昧贪欢，枉顾天地灵祗重任，而致使世间再生祸劫。

我们虽有情，也有爱，但我们终究与众人不同，我们必须承担起自己应负的责任和使命！

如此情爱，才算不枉，也才更值得！

你说，是吗？邂！”

醉剑楼上，步离殇微笑绽放，似怒雪迎春来，青锋傲凌霜，亦如梅花虽凛冽，却别有暗香阵阵袭来，吹得那天地间溟濛万物，也不由得争相沉醉。

“我知道，你为了我付出了很多很多，也等了我很久很久。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们都不能只为了自己活着，我们都应该为这片天地做点儿什么！

邂，答应我，以后别再让自己这么难过和悲伤了，好吗？我希望你过得快乐……”

楼邂忍着眼泪，笑了许久，只颔首道:“嗯，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还不行吗？我的明芷剑神剑袖飘香步离殇……”

步离殇闻言，不禁默默饮泪半晌，却仍盛满的酒杯当空抛下，大声笑道:“痛快！这才是我步离殇所认识的邂君嘛！咱们俩之间何必学那红尘俗世间的痴儿怨女模样只晓得甚谈情说爱！

咱们该做的，当然是终结乱世拯救苍生这种天降大任当仁不让的慷慨大义之事，又岂能只顾卿卿我我尽烦恼些儿女情长的破事儿！

这一杯，我敬你！

待这乱世真正终结那一天，我步离殇必陪你楼邂醉笑三千场再饮三百杯，如何？我的百丈花篱之主不遇须惊楼邂邂君！”

楼邂接过酒杯，端详半晌，也仰起喉咙，一饮而尽，慨然笑道:“好，为你这句话，我楼邂便是死，也必为你达成心愿，更不会让你再离我而去！

我已为你述魂无数轮回，又岂在乎这最后一劫！

放心，有我楼邂在，不必等到这天下乱世终结的那一天，我便会让你永远不必再忍受那述魂之苦。

便可以再像当最初你来到这世上的时候，那样天真无邪美丽可爱，也依然我行我素潇洒快意地活着！

我楼邂在此向天起誓，我楼邂此生决不食言！

虽说是先决天下事，再决心上人，但天下事虽必先决，可心上人，我楼邂也绝不辜负，更不会放手！

我楼邂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给这天下这世间，但唯有一件事，我绝不会有任何妥协和让步，那便是有关于我楼邂此生唯一挚爱——天地灵花剑袖飘香明芷剑神步离殇的所有事情。”

寥寥数语，却足以惊天动地！

世间誓言，何以能抵过永远！

或许，唯有天荒地老，灵根与花，虽终究注定不得圆满，却永远只为那一人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