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是朝露,是不被期待的孩子,是在清晨形成、还没见到日出就已经消失的转瞬即逝的露水。
你七岁的那天,父母以为去买菜的你还没回来,于是在那栋房子里讨论起要把你送到哪里的事情,他们讨论着要怎样才能从你身上榨取出能让他们搬到枫丹的中枢枫丹廷的利益。
很遗憾,提前买完菜回来的你从头听到了尾。
应该伤心吗?应该难过吗?你抬起因为在外面站的有点久而变凉的手碰了碰自己柔软的脸,可是,你好像没什么感觉。比起一个孩子听到父母要把自己送走应有的反应,你更多的是“命运的靴子终于落地”这样的感慨。
订阅报纸在枫丹是一件十分常见的事情,为了附庸所谓的风雅,你的那对父母也收集了很多书籍。它们填补了你的空闲时光,填补了在你人生中父母绝大部分的角色空缺。
它们所记录的文字就一定是对的吗?逐渐长大、拥有了更多见解的你知道没有什么永远正确。但对那个时候的你来说,她珍惜着她看到的一切内容,她对书中所描绘的故事满怀期望,如同小心翼翼藏起冬粮的松鼠。
书上说,“爱”应当是确凿无疑的情感。如果你对自己是否被爱或者自己是否爱谁产生怀疑,那么不用犹豫,这不是“爱”。书上同样说,父母会爱他们的孩子。可书上没说,当它的话自相矛盾你要怎么办。
你有想过,假使你接收到的内容都是正确的,即父母确实会爱他们的孩子,你确实不被你的父母所爱,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你并不是他们的孩子,所以他们不必爱你。
可你的脸上、你的身上都能看出你父母的痕迹。你的眉毛、你的鼻子、你的手指,你的膝盖。
思绪在脑子里打架。
面对肉眼可见的麻烦、面对摆在面前的未知,人的本能会驱使自身逃跑,因为恐惧。你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但你的瞳孔不自觉地缩成了针状。无需反驳,你是想过离开的。
你有想过要不要直接跑掉,你可能会像一尾鱼儿游入大海,自此天地皆广阔;你可能会像跑入深山的小鹿,一不留神消失在陡峭的悬崖边;你可能还没走出多远,就被抓了回来。
你想了很多,但你最终没有迈开奔向远方的步伐。未知、恐惧、逃避,确实,这些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可是假如你真的逃了,你又能逃到哪里?倘若你这次跑掉了,下一次呢?又遇到什么意外,你该怎么办。你要永远都逃跑吗,如同被吓破胆的鸟,听到动静就立刻张开翅膀,最后力竭而死。
你见过力竭的从天空坠落的鸟,那个死状并不好看。
你不希望自己和它一样。
-
你没有走。
和往常一样,你带着买好的菜回到家,熟练地生火做饭,扮演着一个“温顺的哑巴”的角色。
要等多久呢,才能等到你的父母把你送走。你也有点好奇呢,关于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关于接收你的人又想要得到什么。关于为什么,别人都好像把你当作能够倒手的货物随意摆弄。
你等待的时间节点很快到来了。这天,你的母亲罕见地给你穿上新的衣服,用你几乎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叮嘱你:“去了贵族那边,要记得好好表现。好好表现才能得到更多奖赏。”说着,言语间暗示你有了好东西记得“照拂家里”。
母亲的手比你的宽大许多,放到你的脑袋上的时候仿佛能把它整个抓起来。书上说这种亲子间的抚摸明明是充满温情的,你却需要抑制住甩开那只手的本能才可以勉强维持面前的局面。
你很少穿新的衣服,也很少见到温柔的父母。在你的日常生活中,更多的是简单直接的指令。“怎么还没做好饭?”,“去洗碗。”,“记得明天晒被子。”诸如此类。你如同发条机关,输入指令,执行命令。
人文关怀?不需要那种东西,只要能干活就好。嗯?提前报废了怎么办?换一个新的不就可以了。
你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想的,只是你不在乎而已。因此,现在垂下眉眼、像温驯的羊羔伏在父母膝前的你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有点想笑。
——母亲知道吗,她给的这件新衣服甚至是不合身的。倒也正常,从外表看不出异样就行,至于你会不会被勒到,这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倒也正常,你的生长不被关注,或许它代表的只是你能做的活又多了一些,仅此而已。
你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是被系上漂亮丝带的礼物,唯独不是活生生的人。
被送离那个你住了很长时间的地方之前,你最后一次回望那栋房子,漆黑的眼睛里倒映不出半个人影。现在,你是被转让了所有权的“商品”,你不会再回来了。
再见。
*
你不是没有思考过自己的作用,你想过会不会是有谁想吃人肉,刚好小孩子的皮肉据说很细嫩,或许会相较大人更好下口;你想过会不会刚到目的地就被喂下一堆药片,然后被关在培养皿里观察反应……你想过很多种可能。
你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但你已经有了猜想,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的事情。先不说好运会不会降临到你的头上这种玄乎的问题,最简单的来说,不会有素未谋面的人为你付出摩拉却不索求回报的。
连你都不会为一百摩拉的商品付出一百零五摩拉的价格,提前假设别人是笨蛋很容易自己变成笨蛋。
你琢磨了很多,结果真相出乎意料的简单:只不过是你的父母偶然打听到有贵族最近想要一批新的仆人,看着贵族大人的报价,想着会不会给贵族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便想到了“很皮实”的你,绝对不会向外人泄露秘密的你。
于是,急不可耐地把你“变现”了。
-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不止你一个孩子被送到这座庄园里,你们聚在一起,就像一群咩咩叫的小羊羔,见到了可以挨挨蹭蹭的同类便在陌生的地方有了安全感。
“你好呀。我是贝莉。听说我们是来当仆人的,可能贵族的脾气很坏……但没关系,看在摩拉的份上,我会努力坚持的!”一个看你身边没什么人的小女孩主动靠过来,在你的身边嘀嘀咕咕。
你能看到她贴合身体的衣服,能看到她棕色的头发上有被细心打理的痕迹。在她的眼里,你能看出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因此,当你做出动作告诉她你不能说话时,她没什么大的反应,只用一双眼紧张地看着你:“那如果我说了什么你不喜欢听的东西,你直接拍我好啦。”紧张兮兮的语气和如临大敌的神情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你没有躲开蹭到你身边的贝莉。
这时的你们以为,在这里的生活可能只是辛苦了一些,愿意咬牙坚持,就一定能迎来美好的人生。
可你忘了,好运似乎从来都对你极为吝啬。
……
你在没有防备的时候,直面了那个“坏消息”。
因为足够安静,因为你的哑巴让人觉得放心,你在这个家族里的一位贵族大人随意地点头首肯下被派到了贵族大人的身边。
这天,你推着装载了下午茶的小餐车走进贵族大人所在的房间,推动小车的手很稳,你的步伐也很轻,空气中只能听到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你来到贵族大人的身边,他正饶有兴致地盯着玻璃窗外发生的场景。据说贵族总是有些特别的喜好,一个有一整面墙都是透明的房间并不算什么。你顺着贵族大人的目光望去,视线凝滞在空间的一个点上。
“这批的货感觉没有之前那些质量高,跑都跑不快,也不够有冲突性。”耳边是贵族大人轻描淡写地点评,你的眼中却全是透过玻璃看到的那个支离破碎的棕发女孩。
你还记得她的名字是贝莉,笑起来时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一样亮晶晶的。而现在的她倒在大厅里,血似流不尽般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有人拿刀捅进她的身体,又被别的人扯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厅里的动静仿佛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的尸体。贵族大人已经站起身离开,你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尽职尽责地跟上去,否则下一次出现在那个大厅里的就有可能是你。
你没有忘掉贝莉的身体流了很多血,那些血在她的身下染红了地毯,你忘不掉她那双没有合上的眼睛。
-
贵族付出摩拉,他们得到欢愉。
你们的家人得到摩拉,你们便付出生命。
一代代沉甸甸的摩拉,多吗?足够让你们一无所知地踏进牢笼,足够把你们的未来全部买去。
“斗兽场”表演,啊,准确来说应该是斗人场。能够带来充分的感官刺激的。荒诞的、可笑的,真实发生的。
原来,人的生命是这么轻飘飘的东西啊。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此前的生活全盘围绕那个偏远小镇的你,对外界认知来源于报纸与书本的你,你的世界崩塌了。
——倘若生来便要遭受苦难,那你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你漆黑的眼睛里映不出光。华丽的庄园有漂亮的穹顶,这里照不进真正的光。
*
你想,终有一天,你要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男的、女的、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好的、坏的……你通通分不清。所以,那就别分了,一起死吧。你这样告诉自己。好多好多的人,好多好多的冲突,没有人在意你们的年龄,你在还没到两位数的年纪里直面这个世界露出的獠牙。
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交流的方式吧。
你过去的天平失衡了,它的一端落下了沉重的巨石。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不知道。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堆缠绕在一起、打了好大好大一个结的毛线团,你理不清。所以,你选择了拿剪刀剪断打结的地方。
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花了很多心思。无论是留在庄园里的,还是短暂离开了庄园的,通通都要死。你足够聪明,足够镇静,你会实现自己的目标。
当那一天到来,偌大的庄园再次被血色笼罩。当一切动静消失,你踏着和往日一般无声的步伐从大门走出,一头红发如同染了血一样,带着重量地披在你的肩头。
你一路来到无人的山顶,没有人关心一个路过的脸色苍白的女孩身上会有什么故事,你很顺利地来到了这里。随后,你纵身一跃。
“啪嗒——”细微的沉闷的声音响起,来自庄园的最后一个活人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一场迟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冲刷掉了不知何时流淌的血色。
枫丹的雨季总是绵长而沉重,让人几乎看不到晴天。
……
执行计划的时候,你会怕吗?从山顶跳下来的时候,你有过后悔吗?在你的身体重重地摔到地上、像一个西瓜摔得四分五裂的时候,你会痛吗。
也许,你只是想,你这一生乏善可陈,并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过往。因此,早早地结束掉也不觉得遗憾。
如果可以选择,你希望自己不会有下辈子了。
好痛啊。
嗯......(目移)
-
if线朝露的结局,大概是有迹可循的。小孩子对环境的认知往往来源于模仿,就像是言传身教和狼孩,他们会不自觉地认为,这就是对的。来到庄园的朝露,就像一滴水滴进了墨水瓶。海水有一定的自净能力,但一滴水是没多少自净能力的。
也许有人直面了世界的不堪依然选择反抗、依然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这个世界,就像莱欧斯利,没有被挫折打败。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摔倒后爬起来,朝露选择了反抗,但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爱、应不应该去爱了。
-
正文线里的朝露会把白天和夜晚分离,让夜晚独享痛苦,而if线的朝露没有这样做。她生活的环境酿出接连不断的苦酒,倘若让夜晚独享痛苦,那她可能要一天睡十六个小时。面面俱到的仆从是不合格的,她需要暴露一些无关紧要的、让上位者觉得能够掌控她的弱点,不能真的搞砸,不能被掐住弱点后没有反应。所以,这是她给出的“弱点”。(因此精神状态更差了)
最后的登上山顶,是朝露在以自己的方式最后一次触摸天空。她向往着自由,但当自由的这天来临,长期被锁在囚笼的鸟儿飞不起来。或者说,短暂地飞起来了一瞬。她曾想过要不要去跳海,最后是因为,海,有很多水,水,枫丹的象征,于是排除掉了。应该爱吗?她生自这个国家。应该恨吗?为她所经受的一切。爱不动,不能恨。黑眼睛的小女孩又一次逃避。
-
对情感高需求的孩子、痛觉敏感的孩子,朝露,晚安。你不再痛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枫丹篇-if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