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不会是对的,你不知道自己去拥有新的“家人”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倘若说家人是在你疲惫的时候给你支撑的人,可是你之前没有家人,也这么过来了。这不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如果换一个人要和你成为家人,即便不要求是真正的家人、仅仅是名义上的,你都不会同意。
你会同样伸出手去回应,只是因为那个朝你伸出手的人是菲米尼而已。
因此,哪怕他在和你成为家人之后发现你并不符合他的想象,发现他其实更想要别人来当他的家人,决定收回对你伸出的手。你仍然愿意在此刻相信你们会是永远的家人这个可能性,并为此肃清潜在的隐患。
自己去翻找自己脑子里的东西,还要逐个检查你当时的念头有没有轻生的倾向有多麻烦?自你有记忆起的内容全都展开,冗杂的信息和细致的要求让你的大脑发胀,太阳穴附近传来隐隐的痛意。
而后,自己掐灭自己的念头。如同门缝里偶然落入的一粒种子,它不知不觉抽条伸展枝叶,你把它拔起,蔓延的根系总会带出泥土。你既是这间屋子,又是这粒种子。被吸附血肉的是你,被连根拔起的还是你。
……像是什么在撕扯的感觉,又像是有什么人把手插进了你的脑子里来回翻搅。
好痛。
现在仍是夜晚,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你放空了眼神,往日抿起的唇不知何时微微张开,似是呼吸,似是喘息。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忍痛一个个挑出那些坏念头,对它们逐一处理。起初很痛,越到后面越痛。仿佛身体上被划了一刀,伤口流出的血还没止住,又在同样的位置被划下了新的一刀。反反复复地,叠加的疼痛。
可能疼得多了,就不会再这么痛了吧。额头上沁出冷汗,你还有闲心调侃自己。与其说你真的想要调侃,不如说是借这样的行为来稍微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是可惜,好巧不巧你想要修改的地方很敏感,注定你短时间内都不会疼到麻木。
某个瞬间,你几乎要压不住喉咙里溢出的如濒死的喘息。
——不能吵醒菲米尼。眼神都无法聚焦了,这个时候的你还记得这件事。
来不及想太多,你张开嘴,一口咬上了自己的手臂,牙齿接触到什么、抵上手臂不算多的肉,口中的东西似乎还能提溜起来。
下颔的张合程度让你的腮帮子发麻酸痛,无法咬合的后牙使你忍不住想要松开自己咬着的手臂,而比你的行动更快的是你脑海中翻涌的痛意。
与在神经上跳舞的痛觉几乎同步到来的是你震颤的瞳孔。顷刻间,尖端圆钝的犬齿向下用力,细瘦的手臂被刺破,你在口中尝到了铁腥味。
……
等一切结束,你的后背被冷汗浸透。疲惫的眼皮想要闭合,而你看了看自己糊了口水和仍在流血的手臂,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洗漱了一番。
既然待会要睡觉,那还是让自己好受一点吧,你迷迷糊糊地想。临出门去洗漱时,你倚靠着门回过头,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够看到菲米尼的睡容,他皱起眉似乎察觉了什么,最终仍被睡意裹挟,没有睁开眼。
还好,他的呼吸依然平稳。你无声地合上门,掬起冷水覆上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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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睡前的体验太过深刻,你这一夜的睡梦并不安稳。等你再次睁开眼,发现你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却已经没什么睡意了。
困,但因为睡了一小会儿又没困到可以不管不顾地倒头就睡的地步,反而是精力得到了些许补充,便开始出于对自身目前受伤的状态而进入了警戒状态。简单来说,你触发了身体的防御机制。
打了个呵欠,菲米尼还没醒,你手臂上的那圈牙印又开始渗出点点血液。
要不今天不去工作好了,你想,先去医务室包扎手臂,接着去吃早餐并打包带回来,最后你继续补觉。再过没几天就到了一周,等离开了梅洛彼得堡,你积攒的特许券也就没用了。噢,如果那时菲米尼还没出去的话,留给他倒是可以。
你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庞,摸了摸眼周,是烫的。
你的记忆力很好,即便这种情况下你依旧摸索到了医务室所在的地方。
“嗯?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刚踏进医务室,一道柔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一张眉眼弯弯的脸,头上戴着护士帽的美露莘和你打了个招呼,告诉你她的名字是希格雯。
随后,希格雯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方,示意你坐到她的身边。你照做了,任由对方把她的手贴上你的额头,拿来绷带为你包扎:“你这是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而引起的发热。回去之后要好好吃药呀。不管怎样,养好身体是其他事情的前提吧。”说着,希格雯用她那双绯红色的眼注视着你,耐心地叮嘱。
你沉默地点头,从自己的怀中掏出特许券,歪头看向希格雯,等着她的报价。
没有因为你的不言不语而感到讶异,你面前的这位护士长用手托着下巴,似乎是陷入思考的模样:“嗯……是给药钱和诊费吗。”没有得到你的反驳,她很是自然地露出微笑,把药塞到你的手里:“这次就不用啦,快点好起来吧。”
说道“快点好起来”的时候,小小的美露莘踮脚抬起手摸了摸你的脑袋。那一刻,不客气地说,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包在襁褓中的婴儿。竟然会联想到这种奇怪的东西嘛?被摸头的你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色。
既然希格雯说了不需要你给的特许券,你便拿着她塞到你手里的药向门口走去。快要离开医务室的时候,你不期然回过头,视线正好撞进希格雯那双绯红色的眼睛。这位护士长弯唇,朝你摆了摆手。
你从她的脸上找不到对你突然回头的惊诧,仿佛你这么做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离开医务室的你上调了希格雯在你心中的危险程度。
坦白来讲,你在来医务室之前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位护士长。
刚来没多久就有人给你科普过“在梅洛彼得堡绝对不能惹的人”的名单,头生双角、背有两翼的希格雯赫然在列。你还记得当时那个人是怎样当着你的面狂热地歌颂这位“赎罪天使”的。
你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希格雯是细心的、热忱的、温柔的,但人们所描述的只能是他们眼中的那个“希格雯”,那不一定是真正的希格雯。
当人们提到一个人统统都是夸耀的时候,不代表这个人是个好人,更大的可能是人们能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强行把别人套上自己所认为的形象里,又在幻想破灭时自顾自地指责对方,你不会这样做。
别人给出的只能是参考,具体是怎么样的还要你自己亲眼去看。
至少现在,你不认为不好奇你的无言、不惊讶你的突然转头的希格雯当真是别人口中的那个纯白无瑕的天使。但起码,你感谢她免去你费用的好意。
*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朝露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菲米尼看着面前睁着一双眼睛无声问他什么时候走的红发女孩,上前两步伸手抚着朝露的头发。
漂亮的红发在指间错落,昔日毛毛躁躁的发丝如今也变得柔顺了不少,只在发心和发尾犹保持着当初如刺的硬感。
淡金发的少年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略有些无奈的笑,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似海水般的包容:“快了,你出去之后没多久,我就也出来了。”如果可以,他是不会让她知道他进来的原因的。
脑海里闪过朝露挡在他身前挥出的那一拳,闪过那个贵族令人生厌的倨傲嘴脸,闪过林尼的安排,闪过最后那颗掉落在地上的眼里充满惊惧的头颅。菲米尼只是抱歉地笑笑。
嗯,这不过是为了愚人众的脸面,为了威慑其他的枫丹贵族,仅此而已。
“朝露,你会在外面等我的吧?”疑问句在菲米尼的口中变成了陈述句,他眨了眨那双漂亮的苍蓝色眼眸,投向红发女孩的视线带着明显的期待,他希望自己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不出所料、没有意外,朝露漆黑的眼睛直直地与他对视,而后毫不犹豫地点头。
菲米尼的嘴角高高扬起,他在心底默念,缓慢地、坚定地:他们终究会在日光下重逢。
抱歉,原谅他,朝露,请不要生气,请……一定要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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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觉菲米尼好像在瞒着你什么。狐疑地打量对方,只得到了对方无辜的回视。
算了,你是开明的家长,要学会给孩子适当的**空间。不管怎样,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相信菲米尼是会告诉你的。倘若他没有告诉你,那就说明他认为这件事情没有必要告诉你。
你会认可他的决定。
你很快离开了梅洛彼得堡。离开的那天,你拿回了自己阔别一段时间的写字板,发现写字板的边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企鹅与飞鸟依偎在一起的图案。
回到壁炉之家的你,等了一个星期,没有等到那个说着“快了”、“没多久”的菲米尼。后来从林尼的口中得知,菲米尼身上又带着什么任务,是要保密的。你一下子想起了临别前菲米尼问你的那句话,抿了抿唇。
你会等他的,无论多久。不过,还是希望那个时刻能快点到来。可以的话,你希望他能在你离开壁炉之家之前回来,不然,你就只能留个地址在林尼和琳妮特那里,托他们转告了。
……
这天,你坐在德波大饭店里认真地品味着他们的招牌——德波小蛋糕,就见一道阴影投到了你的桌子上,乃至你的身上。你抬起头,看到了熟悉的脸庞。和记忆里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脸看着你,仿佛看到你就很安心的模样。
端着一碟炸鱼薯条的菲米尼弯了弯眼睛:“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作为报酬,这碟炸鱼薯条可以分你一半。”给出这样的条件啊,那不得不答应了。你从善如流地让对方坐下,漆黑的眼睛里同样盈满笑意。
你没有离开枫丹廷,或许因为个人的原因有聚有离,但你们终将回到对方的身边。
你不再一个人拥抱着名为“自由”的孤独,傍晚的倦鸟也会有它的归巢。
感觉写成了共轭长辈和后辈(沉思)
[不管怎样,你都是我认可的家人。所以不用担心、不用害怕,我永远都在。]可以是菲米尼对朝露说的,也可以是朝露对菲米尼说的。都对对方抱有保护欲的。
感觉还能写的更长,比如林尼和菲米尼是怎么处理掉那个贵族的;又补一点菲米尼和希格雯的会面,被叉着腰的希格雯教育要好好照顾朝露什么的。不过,现在这样对朝露来说就已经是个好结局了。
她飞离既定的死亡,真正地拥有了[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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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预告:下一章是if线!是假如偷听到要被送出去的朝露没有选择跑路、继续留在那里的可能线。[发红如血,眸黑似夜。他们都说我是会巫术的女巫,我应该为此赎罪。所以,最终我如了他们的愿,亲手缔造出一个血色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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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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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枫丹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