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级公民 第112章 天幕

接下来的两章建议搭配《Run toward sunset (奔向落日)》- BLACKDD 食用

姜苍术心里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从跟对方两人交手时，他就清晰了。

他们的生命体并不稀有，但衍生力完全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像死尸……

姜苍术当时看见那个被砍断脖子、四肢的尸体重新开始呼吸，仿佛有一根吊命的线，支撑着，牵扯着，让他的生命再度开始转动。

像死尸一样…复活了。

什么鬼…他在心里低声咒骂，自己的大腿被树杈捅穿了两个洞，分心让那个要立马奔过来的疗愈师后撤，他重新举起剑。

面前这个尸体，他将自己的断肢安装好，紧接着，另一具体温已经开始下降的尸体站了起来，褐色的瞳孔开始涣散，但他却仍然具有行动力。

听不到呼吸。姜苍术在那个胡茬男扑过来时给出结论，心跳声也没有。

但他仍然在行走，在行尸走肉。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画面。

一个被砍成了人彘，本该断气的人复活，一个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尸体开始行走。

姜苍术咳了一声，云层积压的雨水倾斜而出，雨势变大。

一个肘投将那个僵尸扔开，姜苍术用着梭影飞速往前，目光紧紧落在那个死而复生的…人类身上。

对方脸颊上有一块黑色的，很像一种花朵的胎记，鼻翼轻轻煽动着，在姜苍术探究的眼睛里，开始哭泣。

仿佛巨大的悲伤将他袭击了。

他躲闪着姜苍术有些虚浮的攻击，黯然神伤地抹着眼泪，啜泣声在这片树林里循环。

“你祖宗的…”姜苍术用一根獠牙怼穿了身后那个僵尸的脑袋，“在哭坟吗？”

胎记男人无法抑制地捂住脸庞，面对再度攻上来的姜苍术也只是一味后退，毫无预料，他开始说话：“为什么这么痛苦…人类，为什么寿命如此短暂…”

姜苍术简直摸不着头脑：“所以？”

他一心二用着，一边思考着这些话里有没有重要信息，一边分析对方的共生体。

胎记男从头至尾都没用过梭影或根系，这是他最不解的一点。

是不想使用，还是…不能使用？

“分摊着你们的寿命……我太卑鄙了…”

姜苍术眉心紧蹙，脸上浮现出一丝迷惑。

胎记男就像精神病发作，不断自责内疚，忏悔谴责着自己的行径。

说着什么对不起那些人，说着，他也需要活下去，以命换命，他也无法从中选择出一个正确答案。

太诡异了。

姜苍术握着剑，一步一步逼近对方，可敌人却没有感到恐惧，如他自己所言，他现在眼里唯一露出的情绪就是忏悔。

忏悔自己剥夺了别人的寿命。

得出总结的那一瞬间，姜苍术突然会意到对方的所谓悲伤，所谓愧疚。

这个男人所拥有的生命体或许不是动物，不是植物，不是任何一种昆虫、菌类……

是…人。

任何有生命体征的，都具有形成生命体的机会。

动物可以，植物可以，昆虫可以。

……人也可以。

姜苍术的心脏不受控地停跳一拍，他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人类生命体，闻所未闻。

他揣测着对方的无厘头举动，或许这就是他动用人类共生力的代价——共情。

“对不起…你的生命本不该就此结束…可我…可我也要活下去……”男人啜泣着，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为逝去的人哀悼。

腿上的血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姜苍术，驱使他赶紧行动，不然会有危险。

可姜苍术却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对方的棕色瞳孔，连吞咽唾液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那双棕色的眼睛，里面盛放着泪水的苦涩湖泊，流出来，淌至地面。

他被悲伤传染，呼吸沉重，明明思维足够清醒，但还是被强制共情。

是的，强制共情。

姜苍术在脑子里不断呐喊，快点动起来，动手宰了他，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

快点…

雨水砸落在地上。

快点…

血腥味与土腥味窜延。

快点！

“噗呲”的声音，腹部传来剧痛，姜苍术看见对方仍然流着眼泪，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抱歉…剥夺了你的生命…”

身后那具行走的尸体，在一分钟前扯出了太阳穴的尖锐獠牙，缓慢走向獠牙的主人。

一下，两下，三下……

他像一个沉默的雕塑，任由雕刻者用着刻刀在他身体上挥砍，可他不是雕塑，所以鲜血淋漓。

感受着身体的大量失血，姜苍术想，自己为什么要去看他的眼睛。

剧痛穿过神经，抵达四肢百骸，侵蚀着思维，他终于脱离那双棕色瞳孔的牵制，身体重重摔倒在地。

“……啊——！！！”

逐渐混乱的神智捕捉到一声尖叫。

藏匿着的那个疗愈师不管不顾地奔出来，慌忙地用着石斛茎掩护，距离姜苍术几步远时展开根系，两人瞬间消失。

“你不要动，我给你、给你治疗…”这个年纪尚轻的女性疗愈师抖着手，按着姜苍术身体上七零八落的贯穿伤，又惊又慌：“没事…很快就会好…很快…”

冰凉的茎干挽着他的身体，姜苍术费尽力气，说：“…让谢钺他们过来，不要看那个男人的眼睛……”

上涌的鲜血堵住喉咙，姜苍术的眼睛睁得很大，却也只能将眼睛睁得很大。

疗愈师手忙脚乱地打开耳麦通讯，急忙呼叫着京以珠二人，可没等话说完，一把剑连着耳麦，将她的耳朵一并切开。

温热的鲜血充斥着手掌，流淌着脸颊、脖子，她压倒身体，紧紧地护住重伤的姜苍术，企图再次展开根系。

石斛茎树立起一块保护屏障，被剑刃砍得长一截短一截，然后再树立起，再被砍断…

她的反应比不上执行者，一边要保护，一边要治疗，还要找到一个落脚点，太难了……

而且，姜苍术的失血已经完全控制不住。

被植物覆盖住的空间里一片漆黑，姜苍术看着上方，石斛茎中的空隙，交接的边缘透着一点莹莹的绿色。

光芒刺进来，落在他的眼睛里。

疗愈师抖着声音跟他说不要怕。

姜苍术眨了下眼睛。他没有怕，他只是担心，担心共行的同伴，担心远在鲁城的家人…担心乔飞燕。

那个看着大大咧咧的人，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脏，嘴硬心软的人。

短促的几秒内，姜苍术突然想起他和乔飞燕在一起的那一晚。

那是怎样的？啊，对了，他很生气来着。

他见证着乔飞燕对封隐表白被拒，然后嚷嚷着要去喜欢法律科的付岩立。

一边气着乔飞燕的眼光，一边气着自己的下贱。

走出门时迎接着燥热的晚风，姜苍术心里犯堵，想着自己一定不要回头。

可实际上一步三回头，隐隐期盼着她的身影会出现。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乔飞燕，乔飞燕看着心比天大，还喜欢谈恋爱——虽然一次也没谈过。

可能是她的自来卷头发很好看。

可能是某次合作出任务时，她拿了一瓶冰汽水给自己。

也可能是她躺在病床上时，还对着他扮鬼脸，说不要担心。

姜苍术一直都在想，怎么会不担心呢。

她这么粗心大意。

可能是上天回应了他长期的担忧，天道酬勤，乔飞燕跑着过来拽着他的衣袖，用手打着他的胸膛和肩膀。

这个一直粗心大意的人，在那一分钟里显露出了她的小心翼翼。

“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姜苍术不说话。

她说：“从来没人这么喜欢我…”

大概是自己被表情或者眼神出卖，她又开始扬起胜利的旗帜，“我知道，我很聪明。”

没听见姜苍术的回答，她开始抱怨，说他是个木头，一直不说话。

她说，不说话的木头就要失去她。

短暂的沉默之后，姜苍术问她：“那、那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结果乔飞燕很惊诧地大声问：“你不想亲我吗！”

直至现在，姜苍术想起都会觉得好笑。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疗愈师以为他疯了，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共生力无法使用了，剧痛好像被麻木，姜苍术没有感觉，但能得出一个结论来。

乔飞燕真的要失去他了。

不知是不是伤口的痛感牵连，心脏开始疼痛起来。他努力平复呼吸，忍受着剧痛，断断续续地跟疗愈师说话，很耐心的坚持，惊慌他的遗言不能说完整。

“等、他们来了…让他们别、别看…那个人的眼睛…他拥有、的生命体是人类，千万…注意安全。”

石斛茎条查漏补缺，姜苍术很可惜自己最后都不能看见一块完整的天空。

“……保护好你自己，我知道…我要、要死了…可以请你帮、帮我两件…事吗？”

血液像不要钱一样往外淌着，疗愈师急得一度头脑混乱：“你可以自己去做的！”

姜苍术继续说：“我的父母在，在鲁城，请告知一下…他们，我、很对不起他们…不能为他们养老…不要、不要为我伤心。”

疗愈师比他更清楚他的现状。

强忍着眼泪，安静地听着他说话。

“最后就是…”姜苍术看着茎叶缝隙里的那一丝微光，“跟飞燕说，对不起。”

“…我没法…娶她了。”

男人的声音艰涩哽咽着，面无表情地说。

疗愈师的眼泪掉下去。

“如果她，同意，就请抹、抹消掉一切关于我的，我的记忆。”他说，“我不、想让她一直，为我伤心。”

疗愈师握着他的手腕，脉搏将停。

“你爱她，我会告诉她的！”

“…不用。”他疲惫地一笑，“不要…跟她说这个…不然，不然她不会愿意，更改记忆的。”

他睁着眼睛，真的没有看见完整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