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靖虽然不在家,但每天有多少人来送礼,送的什么礼,都会有专人记录在册,放至宋靖的书房内。
都不用细找,一进屋就能看到那本红色的册子在桌案上被镇纸压着。
柳司珩吹亮火折,仔细浏览着这本小册里的人名。
可别小看这份礼单,对太子而言却是至关重要。
虽说如今的朝堂,太子党、帝党、皇子党已经形成了相对均衡的势力,但仍有一些还在观望的人。
就比如像李忍这种,表面忠诚老二,实际太子几句话就能将他拉拢过去,柳司珩一直不喜这些墙头草,觉得他们成不了气候。
倒也不必用对他们做些什么,但他必须得掌握这样的人,朝中到底有多少。
这不不看不知道。
这份礼单也不过才八十来人,但里面竟有三分之一都是太子门下,让人细思极恐。
柳司珩拉开椅子坐下,用笔尖添了添墨,快速在宣纸上抄录下这份名单。
墨迹迅速在纸上晕染开来,火苗摇曳在他的瞳孔里。
终于最后一行字落下,柳司珩长舒一口气。
他折好这两张宣纸塞进袖里,再将册子放回原处。
这时,柳司珩看见宋靖军队的布防图就放在砚台旁边,出于好奇打开看了两眼。
“奇怪,为什么是北元?”柳司珩嘀咕着。
照理说,大亓与北元的关系近些年的关系算不好不坏吧,也没听说天子有增加北元边防的打算,但宋靖的这张图,稍微懂点军事的都知道他就是在规划利用北元边上的三座城来死守大亓。
想法是好的,然而放在眼下完全没必要。
原本柳司珩打算连这张图也一并抄下来,可才提起笔,外面就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听到巡逻的卫兵说:“喂,你看看,将军书房的灯是不是亮着?”
柳司珩心中一惊,赶紧吹灭火折。
只听外面另一人又道:“熬花眼了吧,哪有灯火。”
“不对啊,刚刚明明就亮着……”
“不好,快过去看看!”
柳司珩快步走到窗边准备跳窗而逃,卫兵推开窗户的一瞬间,冷风如浪潮般灌入,让他打了个寒颤,而那两人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外,现在跳是来不及了。
他抬头扫了一眼书房,发现上面的梁柱。
柳司珩脚尖一点,纵身而上,轻盈地落在了房梁上方。
与此同时,巡逻的两人推门进来,左右瞧瞧不见人影。
乙道:“我就说没事吧,疑神疑鬼的,谁这么不要命敢到将军府偷东西。”
甲挠了挠头:“那可能真是我眼花了,快快快,走吧走吧,要是让将军回来知道我们私下进过他的书房肯定得撕了咱俩。”
待二人走远后,柳司珩才身体一倾顺势翻了个跟斗从梁上滚下来,下盘的稳当消弭了落地的声响。
他迅速起身,像一只夜行的狸猫,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柳司珩约了两个靠谱的牙人去看房。
而宫里,太医忙活了一天,可算把江谨承弄醒了。
江谨承缓缓睁开眼,仰望着天花板,木条上的纹路逐渐清晰。
华丽的帷幔,金丝银线绣上了云锦花纹,江谨承撑着床半坐起来左右环顾了一圈周围环境,感觉有些眼熟。
他微微侧头,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舒适的床上,衣衫已被换下,只穿着件宽松的里衣,很白很干净。
“原来地府跟人间也差不多嘛……”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坐好了,别动。”祁让冷着脸走到床边扶江谨承坐稳,遂用手背探了探他的头,体温确实降下来了,心想这程垣还真有点本事。
“程太医,多谢。”
“能为太子殿下效力,是微臣的荣幸。”程垣挂着一对黑眼圈,连笑起来都一脸疲惫样。
他用衣袖擦了擦汗,暗暗抱怨着,可算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这小子要是再醒不过来,太子恐怕得宰了自己。
“既然江小公子已醒,臣便告退了,稍后臣就安排人把药煮好给公子送过来。”
祁让摆摆手:“去吧。”
侍女星罗见太医走后,连忙把饭菜端了上来,朝江谨承笑着:“依殿下的吩咐,叫御膳房给公子做了些小菜,现在还热着呢。”
祁让说:“放着就行,你也下去。”
……
托盘里摆着一只精致的琉璃碗,碗里冒着热气,粥香扑鼻。
祁让端起碗,用一只小巧的银勺把米粥往江谨承嘴里送:“先喝点粥吧,你已经昏迷了好些天,也吃不了其他东西。”
江谨承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只是呆呆地看着祁让,如提线木偶一般张了张嘴,任由祁让一勺一勺地喂他,淡淡的米香入口,舌尖留下了一丝清甜。
热粥进胃的那一刻,才察觉到体温是热的,江谨承总算是彻底回过神了。
好家伙,原来没死啊。
但连续灌了两天的药,江谨承现在看见吃的就恶心,他微微闭了闭眼,喉头有些干涩,于是摇手道:“算了哥哥,我没胃口。”
他猛地抬头。
“我好像在那院子里看到段计山了。”
“……看错了吧。”祁让不咸不淡道,“段计山不在京城。”
“是吗?”江谨承半信半疑。
“嗯,大理寺说的。”
“不过我为什么会在宫里?”
江谨承的话音刚落,祁让将琉璃碗重重地往床头的矮几上一放,清脆的碰撞声在屋里炸开。
“还能因为什么?”
祁让的指尖还泛着方才握碗时的凉意,语气里尽是后怕:“总不能是老天爷见你命大,把你从黄泉路上捡回来的吧。”
江谨承望着他泛红的眼角,喉结动了动,到了嘴边的玩笑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上一次在喀隆受伤,祁让也是这脾气。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刀剑无眼,你自己心里有点数,能躲就躲不丢人,就你现在这身子挨上十几刀,还能被太医院救回来就偷着乐吧。”
“是是是,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以后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江谨承这吊儿郎当的态度,叫祁让看了更懒得搭理,却又拿他没办法。
不过也能理解,江谨承从小在外面莽惯了,一旦情绪上来他什么都敢干,不会考虑后果,这也不是他第一回在生死线上来回横行。
江谨承自己没太当回事,不过看祁让的脸色,对方好像还挺生气的。
江谨承便一头扎进了祁让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腰不松手。
祁让还以为他伤势又严重了,便也没了脾气,用下巴抵着对方的额头轻轻问了句:“你,是不是头还晕啊?”
江谨承赶紧借坡下驴:“本来晕,被你骂两句就更晕了。”
“那要不再让程垣回来给你瞧瞧?”
江谨承都还没开口,就听到门外有人说:“何必废那劲儿,他就是欠抽,打一顿就能好。”
江谨承瞬间垮了脸:“老宋,有哑药吗,给这人用点。”
祁让回头,见柳司珩和宋序都来了,忙把江谨承从自己身上推开,起身上前:“表哥。”
毕竟是在宫中,礼数需到位,二人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见过太子殿下。”
祁让问:“你们这么早进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主要来看看老江。”
“老江,你好点儿了吧?”宋序坐到床边问,顺便给江谨承又号了一道脉,“脉象沉稳,看来恢复得不错嘛。”
江谨承“还好还好,多亏了程太医。”
柳司珩画锋一转,拿出地契:“我们跟牙人逛了一个早上才挑中的这套宅子,就在大理寺附近。”
宋序附和着说:“对呀对呀,院里还有树荫和葡萄架,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过去看看?”
祁让:“等十五过了吧,中秋宫里还有家宴。”
宋序问柳司珩:“你也得去吗?”
“往年是这样,今年就不知道了,再说吧。”柳司珩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同祁让说,很快结束了谈话,在耳边小声对宋序道:“序序,看着点谨承,我跟殿下出去聊几句。”
宋序“唔”了一声,心思早不在柳司珩的话上,目光始终都没离开那碟刚端来的椰蓉糕,他连头都没回,敷衍着挥挥手说:“知道了,去吧去吧。”
江谨承却皱着眉有些不爽:“老宋,姓柳的为什么每次都要支开我们说话?”
“谢谢,不关心。”看着这满满一桌的御用点心,宋序眼睛都是亮的。
嘴巴更是停不下来,塞成了仓鼠。
对江谨承喃喃着:“操劳多了不经命,管那么多干嘛,来来来老江,吃点儿东西,这个特别特别好吃,外面都吃不到这味儿。”
说着,朝江谨承嘴里塞了一块枣泥椰糕。
江谨承:“……”
***
花园中,兄弟二人并肩漫步在这小道上,步履轻缓。
“你要说什么?”祁让率先开口,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四周,生怕又被人窃听了去。
柳司珩递过来两张折好的宣纸:“打开看看,都是你的好门客。”
祁让有些心烦:“哪来的?”
“宋靖书房里的。”柳司珩顿了下道,“还有个事儿,我发现宋靖的鹰啸骑最近一直在搞北元的布防,你私下跟那些将军打听打听这具体是要干嘛,我出面的话,不太方便。”
柳司珩说完,祁让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刚想赌气扔了,但手一顿,最后还是塞回了袖子里:“嗯。”
……
二人一路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东宫的书房,祁让开门进去,柳司珩问:“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
“答应你的字画,挑吧。”祁让扬了扬下巴。
他不说柳司珩还忘了,刚进听雪堂时两人打的那个赌,赌宋序最终能不能靠自己留下。
其实两人现在想起这个赌注也觉得挺傻的,他们当时根本就没有真正看懂宋序。
柳司珩认为宋序能留下,是他觉得宋序身上有股韧劲儿,抱着孩子傻就傻点儿吧,愿意努力就行的心态。
而祁让认为宋序不能留下,单纯就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刻板印象,什么京都纨绔,宋府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宋序对事物看得透彻,却又不愿意参与那些发展变化,他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做自己认为开心的事情,说他是大智若愚倒也不为过。
柳司珩看着这些字画,几乎全是各朝历代文人的名迹,其实他也没有多喜欢这些,只是他柳公子混迹各种墨场,必须得肚子里有学问才行。
倒是闻人允在的话,那二货或许会喜欢。
可惜昔日挚友已经入了狱。
想到这,柳司珩不禁叹了口气:“哎,你哥我现在也是漂泊无根,没地儿放啊,还是继续留你这吧。”
“怎么,又被大表哥撵出来了?”
柳司珩正心烦呢:“以前都是做做样子,这回兄长是来真的了。”
“那不正合你意吗。”看柳司珩坐下,祁让也坐到对面,“你有没有探探大表哥的口风,关于八宗之事,他到底什么打算?”
“兄长的顽固你是清楚的,我还是不与他说了。”
“你想一个人顶着?”
柳司珩沉默着不说话。
祁让见他如此,便也另寻了话题:“罢了,先不谈这个,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请表哥帮我拿个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