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痕 第24章 Chapter24

周佩仪醒来正身处教堂，台上严肃的牧师正在进行气势汹汹的布道，他视线停留在人群中，拳头扣在胸口上，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

她转头打量身边呼呼大睡的先生，愤慨激烈的气愤没有在人群中荡出一丝波澜，仿佛掷入石子的死水表面，所有人麻木冻僵的脸皮凝固成果冻块，她转回头，而身边的先生猛地哆嗦着从睡梦中惊醒，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钞票，咒骂两声又摸出外壳斑驳的怀表。

男人看了眼时间，又看看布道的牧师，眼底毫无尊敬，看来他是只在乎生意的商人，满身铜臭味，讲起话来拖腔拖调，而后旁边的侍从“告知”周佩仪，“莱德贝特先生。”

男人的姓氏，家主的身位，莱德贝特没有回应，周佩仪目视前方，余光的打探淌在莱德贝特身上，没见过的人物，初次登场的戏子，亦或是带有不稳定因素的棋子。

“盛先生，没什么好担心的。切斯尼哥哥……我是说‘他’，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这里翻了新，换了新的神父。所有人都会淡忘那件事的，以及维塔利斯，他活不久了，没有人再替弟弟撑腰，你早该放心了。”莱德贝特邪笑着说，从口袋拿出烟草放进嘴巴中咀嚼。

盛先生叹息一声，“维塔利斯有时候并不明事理，他看中卡罗琳，但并没有给我们辩解的机会。他宁愿看着甚嚣尘上的谎言被流传变为真相，也不愿意让我们站在他面前好好解说两分钟。”

“这些都无需理会，你马上就可以从切斯尼……当然，我是说‘他’的噩梦中解脱了。”莱德贝特说，带着为资本主义沉沦而生的刻薄神情，言语中带着金钱与筹码的派头和阶层的优越。

“怎么说？有人在帮金先生吗？”

“我是指切斯尼，希望你不要混淆这三人，他是跟你无冤无仇的。”莱德贝特拖着懒散自大的声音，“也许金暂时还不想采取行动，但这次似乎出现了意外，他不得不这么做了。也许这正是天意，这个属于维塔利斯的时代已经是过去时，我们要迎接一个新的时代，摒弃这所有腐朽溃烂的思想，让资本主义共和国升起在金苦什璀璨的未来中！”

“我不清楚，金有时也是疯子。”

“哈哈，那应该比不上‘水蛇’，她可是为了她亲爱的儿子纵身火海呢。也许，也许这次行动中有她要完成的部分。”莱德贝特压低声音，“我听说‘疯狗’的儿子在这次行动中遇难了，法医只捡到他的尸体，包括‘疯狗’。我想我们有得看了，这两个女人简直是魔鬼，一定会到维塔利斯面前大闹一场，这时只要我们事先处理她们的配枪，再加上一些契机，维塔利斯的死亡便是源自她们的争吵。”

盛先生皱起眉：“合理的死亡借口？”

“不是借口，是事实。”

“怎么保证不被外人知道？”

“在这里，难道还有除了维塔利斯以外的外人吗？”莱德贝特笑眯眯地说，“所有人都是朋友、伙伴啊！”

“不包括卡罗琳和那个小女孩。”盛先生接着说道，“我们都不知道金究竟是怎样想的，也许他会心软。”

“不会的。”

在盛先生错愕的神色中，莱德贝特冷冷地答道：“我们安插在维塔利斯身边的人也该回来了。”

“奈里先生吗？我一直以为他是站在维塔利斯那边的。”盛先生惊讶道，“毕竟是首席指挥官，跟着维塔利斯生活的时间最长，何况对待另外两位指挥官的差距那么大，我原以为他会——”

莱德贝特瞥了一眼盛先生，周佩仪打了个冷颤，听到那声音继续窃喜道：“没有冒犯的意思，奈里在成为维塔利斯身边的一条狗之前可是死死咬着切斯尼兄弟的尾巴，老切斯尼那样奸邪狡猾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不会发现这一点？”

“那……留在‘他’手中的那些证据呢？”

莱德贝特的脸庞在周佩仪眼中似乎蒙上一层灰雾，也扭曲成奶昔中的石灰色泡沫，投来的目光里包含了更多轻蔑与嘲弄，他指出：“就算切斯尼弟弟手中还保留着我当年□□‘他’的证据又怎样？盛先生，你可别忘了，当时不管是你我在场，还有奈里啊！”

周佩仪忽然被眩目的白光照射得睁不开眼睛，耳膜里嗡嗡响，她深呼吸屏住呼吸，捏着鼻翼鼓起脸颊，终于将大脑中躁动的气挤出去。

维塔利斯陷在沙发里喝酒，接连不断地吞下酒精，身侧沙发上的先生在抽烟，脸颊与眼神都隐藏在四下弥漫的烟雾中，房间像个充满蒲公英的捕猎场。

“佩仪，你醒了？”那位不明长相身份的先生先开口，嗓音中缓缓流淌着冷峻的空气，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

周佩仪没有回答。

维塔利斯放下酒杯，他双手扒着扶手让自己坐端正，他不再年轻，眼尾的褶子将岁月蹉跎告之与众，领结一丝不苟地拴牢脖颈，胸口结实而身材挺直，他就像由标准比例雕刻出的人像，是创造他的艺术家对任何脱离秩序外的事情嗤之以鼻。

周佩仪注视着他，从厚窗帘下照出来的光映着两人的皮鞋，锃光瓦亮的鞋头仿佛扼杀心脏的铡刀，男人雄厚的呼吸声隐含着的傲慢与冰冷似乎凝固在身体中。

“周佩仪。”维塔利斯终于开口，咬字抑扬顿挫，发音并不太熟练，而放下这些不谈，呼吸变得轻而含糊，“有没有哪里受伤？”

周佩仪回神，她才从睡梦中醒过来，那方才的对话——盛先生与莱德贝特，她在金的书房看到过的资料与人名，她定定神，绝不敢相信自己做与这些人有关的梦。

“佩仪？”维塔利斯伸手搭在她膝盖上，凑近确认她的状况。

白兰地醇厚的酒香也靠近她，周佩仪微微扬起眉毛，垂眼看着攀在牛仔裤上的宽手掌，态度生硬，“请放开我，维塔利斯先生。”

“我是你父亲，你可以称呼我‘爸爸’，或者其他你认为符合这个身份的。”维塔利斯耐心地说。

他抬起眼，半跪到周佩仪身前的地毯上，那双眼睛染上白灰，蓝色眼眸泛着淡淡的雾色，自怨自艾地说：“佩仪，我们现在才团聚，爸爸很想念你。”

周佩仪睁大了眼睛，站起身，到长沙发另一头坐下，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维塔利斯轻声笑了笑，并没有跟过去，而是坐回原位，伸手向隐藏在烟雾中的先生介绍，“这是我女儿，年少不懂事。”

话语中多有愧疚，周佩仪听着觉得很刺耳，苍白的字句割裂她的心，维塔利斯的声音接着说：“切斯尼，我早该介绍你见一见，她比平常小孩都要聪明。我时常会怀疑她遗传了她母亲的沉默寡言，不像我这样健谈。却没想到连她母亲的智慧都遗传了。”

周佩仪停顿的指尖颤抖起来，所有情绪都被胃消化成食糜，她反复质问记忆，刚才的字与句中是否真的出现“母亲”二字。

切斯尼注意到周佩仪皱起的眉，推断道：“她看起来没见过亲生母亲。”

“是的，我从没见过我的亲生母亲。”周佩仪略微提高音量，视线抛掷在维塔利斯身上，带着愤懑的痛恨之情，“切斯尼先生，这正得益于我的父亲，维塔利斯先生。”

维塔利斯做出很痛苦的表情，缩缩肩膀，“亲爱的，别那样称呼我。你不明白，你出生在战火中，我们必须要保护你。我很抱歉这些年没能带你去见她，也没能与你相认，但这不能证明我不爱你。宝贝儿，看看我吧。”

她屏住呼吸，认真地看着维塔利斯，眼睛中含着泪珠尽量不暴露出脆弱的内里，“先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见到本人，我想我们眼下无论多么亲昵，都改变不了我们曾经毫无交集的事实。”

切斯尼站起身，整理衬衣与袖口，蓦然搭上周佩仪的肩膀，微笑道：“好啦，父女相认的戏份到此结束。”他从口袋拿出左轮，目光由明亮变浑浊，动作与语气一样笃定，“来，宝贝儿，对准这里。这是每个人的弱点，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我会帮你的，保证不会弄伤你。”

周佩仪未弄清楚状况，而切斯尼周身散发的药剂气味裹挟她，钝刀锈铁在脑海中闪过，她掐灭畏惧的火焰，猛地抬起手肘，却被切斯尼的手掌轻松化解。

“难得听到维塔利斯夸赞谁，没想到你还是那样迟钝。”切斯尼打了个手势，维塔利斯抿了抿嘴唇，准备表示合理的质问，然而却看着周佩仪，拥抱上她，左轮夹在两人心口间，周佩仪的呼吸一瞬间夹紧，她尽量退出维塔利斯的怀抱。

维塔利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扣紧她的后脑勺，耳语道：“她还活着，去找她。抱歉，亲爱的。”

周佩仪感觉到腰腹处有手指转来转去，顶起她小小的肺叶和整片精神，“砰”声落下，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淌，原来父亲的怀抱这般滚烫。

房门被暴力踹开，切斯尼喊叫道：“005，你的任务完成了吗？有没有把‘水蛇’和‘疯狗’带过来？监视器扫描到她们的脸了，警卫员竟然这样不中用！真是废物！”

005瞳孔缩放卡顿一下，她抓着周佩仪的领子拉开，睁大了眼睛，尖叫道：“你杀死了我爸爸！你这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