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记 第33章 买花

“山柏，把你的面具摘下来好不好呀。”小宫女盯着宫城外的万家灯火，发丝在风中凌乱纠缠，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捋了捋鬓角的白发，道：“为何，我就是我，又不是别人。”

小宫女回眸，弯着眼睛笑：“不摘也可以。但是我想问……等会儿走在街上，你是想听我叫你‘爷爷’呢，还是叫你‘哥哥’呢？”

我果断选择了后者。

“好了，我们走吧，这上面风好大。”小宫女跺着脚把红斗篷帽子戴在头上，冷得直哆嗦。

我忙伸手拦住她：“我先跳下去接你吧。”

小宫女两手拢着斗篷，点了点头：“好，好啊……”

我屏住呼吸，纵身一跃落在地上，往前再走几步，回身朝她张开双臂。

小宫女低头闭上眼睛，像一抹被夕阳染红的，快要消失不见的霞光一般从天而降，撞了我满怀……

“……”我呆呆地低下头，看着把脸埋在我胸口，扶着我的肩膀微微喘息的小宫女，心跳如擂鼓。

她身体这样香，肢体接触这样柔软，她是个宫女……她只可能是个宫女……

“啊，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好险呐，我感觉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小宫女低着头转过身，捂着脸慢慢地在前面走着，弱弱地道。

我背着手跟在她身后，红着脸低声道：“你刚才害怕吗？”

小宫说：“当然很害怕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从来没有跳过墙。”

她走得很快，像风一样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声音，我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走到她身侧：“那你以前是怎么出宫的？”

小宫女：“走出去的啊。”

我呆住：“啊？怎么走出去的？”

小宫女低头偷偷地笑：“我捡到一个丞相大人的腰牌，扮作他的样子，坐着他的轺车，很轻松地走了出去。”

我一脸黑线，丞相大人的腰牌这么好捡的吗？

“哪个丞相的腰牌？”

小宫女弯着眼睛笑：“林相林晚枫。”

我眼前浮现那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阴柔的脸，呵呵一笑：“林晚枫，他可真是个好人啊，舍命陪君子……”

小宫女眼神一顿：“你说什么？”

我：“没什么……”

小宫女不高兴了，转过身往回走。

“喂，你，你等一下……你，你怎么了？”我手麻脚乱地踩着乱草走过去，紧紧跟在她身后，“你别乱走，这附近很危险，万一有士兵经过……”

小宫女仰着头背对着我，拽拽地道：“经过就经过，我会飞，他们抓不到我。”

我：“我知道你会飞，但是……但是姑娘……我们不是说好出来买花的吗？你不买了吗？”

小宫女回过头来，弯着眼睛掩口失笑：“你还叫我姑娘？”

我点了点头：“是……”

小宫女抬眸害羞带怯地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不是东宫死掉的那个芝儿啊。”

我点头：“我知道你不是她，没关系，我们说好出去买花的。你买不买花，我都得跟着你，保护你。”

小宫女嗤嗤一笑，歪过头去：“你保护我？哼，你都要走了，还说要保护我。”

我：“好吧，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

小宫女轻咳一声，纠正：“我没有生气！”

我连忙走到她跟前弯下腰作揖，凝视着她赔笑道：“好好好，姑娘没有生气，是我错怪了姑娘……我们去买花吧。”

小宫女歪着头，抖了抖衣袖晃了晃脑袋：“可是山柏……我好穷啊，我的小钱包里空空的，一个铜板也没有。”

我笑：“没关系，我有，我给你买。”

小宫女捂着脸开心地往前走：“那好吧，那我们走吧。”

凤眠城西市大街上，灯火辉煌，车马如龙，临近年下，热闹自不必说，有很多外来商人驻店卸货，小宫女盯着那些商人目不转睛，似乎觉着很新奇的样子。

“山柏，你听得懂那些客商说的话吗？”小宫女歪头探脑看着那些五大三粗的卸货搬货的工人。

我背着手站在她身后：“听得懂一些，应该是南越语。”

小宫女惊讶地道：“这么多南越人啊！”

我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嗯，北蒙要与我朝和亲，南越人自然活跃了。”

小宫女低声：“你说他们会不会想做坏事啊。”

我道：“不会啊，北蒙和亲的事还没定呢，京城内各国商贾都有，又不止他南越一家独大。出来玩，其实不必想那么多，或许他们南越国这两年年年战败，也想探听虚实，采取和亲的手段呢。”

小宫女点了点头，收回眼神道：“山柏，我有点饿了。”

我：“想吃什么面，告诉我，我去给你买。”

小宫女道：“你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是什么面？”

我心想，我喜欢吃的你不一定会喜欢，于是另想个去处，道：“杜康苑二楼雅间，那里的厨师手艺不错，你可以尝尝。”

小宫女点头：“那你带我去吧。”

我背着手，一路将小宫女引去了最热闹繁华的西市中心，此地是货郎总舵，苑外过客匆匆，苑内笙歌漫漫，通宵不绝。

“这里人好多啊。”小宫女眼看着货郎推着一辆又一辆独轮车走来走去——车上摆满了各式用彩纸竹条扎的小玩意，目不暇接，恋恋不舍。

“先进去坐会儿吧，里头暖和一些。”我见她还眼巴巴地站在门外，伸出手指想拉她，还未碰到她的衣服，见她似乎要转身了，连忙把手收了回去，叫住一个货郎，问道，“姑娘喜欢哪一个，我给你拿。”

小宫女眉眼盈盈望着我，怔怔地摇头道：“不用了，没有我喜欢的，不用买。”说着就揣着手往里面走，我连忙跟那个货郎说着声抱歉，跟了上去。

“二位贵客，来点什么？”一个小厮抱着本菜谱，问道。

我看了一眼身旁突然变得垂头丧脑，沉默寡言的小宫女，蔼声道：“二楼还有雅间吗？我……我家小姐喜欢安静。”

“……”小宫女蓦然扭头看了我一眼，捂着脸跑了出去。

“对不起，我等会儿再来。”我躬身道了歉，心神不宁地追了出去。

“姑娘，姑娘……”我慌慌张张走到大街上，看着一排排的大红灯笼，人影幢幢，却再也寻不着那一抹熟悉的红色的背影。

她又不高兴了……

“……”我低下头，攥着手指蹲坐在街角墙根底下，眼底莫名一阵湿热。

也好，走了也好，原本就不可能不可能有瓜葛的两个人，能与她并肩而立都是奢侈，又何须自讨苦吃。

我揉了揉眼睛和脸站起身，转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座巍峨的宫城。

“喂……这位郎君你等一等！”一个货郎突然挤开人群，气喘吁吁地窜到我跟前，叫道，“你叫山柏是吧，你妹妹从我这里买了一条鱼，叫你给她付钱呢。”

我怔怔地回过身，在朦胧的一片火红色的灯光里，看到伊人衣袂翩跹，手里拿着一只红纸扎的肥胖胖的大鲤鱼，两眼弯弯躲在鱼后面绕着我走来走去，看着我笑：“哥哥，快付钱呐，我想来想去，还是喜欢这条大笨鱼，舍不得丢下它。”

我揣着无措的两只手：“所以刚才我叫你什么，你都没听到？”

小宫女眨着两只闪着亮光的红通通的眼睛，轻轻摇头，晃了晃手里的鱼：“我在想这条大笨鱼呢，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总感觉她在骂我，但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反而很想就这样陪着她，只要她开心，怎样都无所畏惧。

“那我们进去吃面吧。”我捉着袖子仓促地付了钱，对她道，“吃完面带你买花，好不好?”

小宫女歪着头眯着眼睛笑，说:“好啊，你快进去吧，我跟着你走。”

我点头，背着手走进了杜康苑，在小厮的引领下，才刚走到楼梯口，忽然感觉指尖上停留了什么会飞的东西。

我松开手回头，指尖不知何时落在了小宫女的手心里。

“山柏，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我想握着你的手，走慢一点，再慢一点，好不好?”小宫女一手捂着脸，一手翻了个面搭在我的手心上，怯生生地说。

我心鹿乱撞，红着脸俯下身呆呆地应道:“好……”

……你说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