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记 第26章 茶花

俗话说得好，想要看清一个人就和他谈钱。

我还没看清皇帝，皇帝已经看透了我。

山海殿上，他说:“傅公公，你捞钱的水平朕最清楚，借朕一点钱急用可好?”

我知道他知道我有钱，但是我从未想过他知道的这样深……

白银六百万于我只是九牛一毛。关键是这笔钱给出去覆水难收，我可以答应，只是前提条件必须得跟他谈妥了我才放心。

山海殿上我没敢一口答应他，他也没拿这事要挟我，这让我很是忐忑，隐约怀疑嵇文萱、嵇叔玉叔侄俩是不是早就把我出卖了……

勤政殿中，皇帝批完奏折，又开始吃橘子了。

宫人宫女都被他屏退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气氛很诡异，我没答应借钱，皇帝好像很不高兴。

我的心情很复杂，在纠结到底怎么说才能不伤体面，顺便问问他从哪知道我存了那么多钱。

算了，还是保命要紧，不问的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现在可是皇帝，随时随地可以要我的命，开口找我借钱，说明我们之间还有的谈。

“……”皇帝吃橘子吃上瘾了吧，嘴唇都快变成橙色了还在吃。

“陛下……”我跪坐在他右手边，把他刚放上炉子的小橘子拿了下来放在小茶几上，低声道，“别吃了，吃多了上火。”

皇帝:“……”

“……”不吃东西也忒太安静了，他的表情总觉得可怜巴巴的，所以我干嘛阻止他吃东西?

我又把橘子摆了回去，扭头看了看窗外，今天天气甚好，早上下了厚厚的雪，这会儿日头已经出来了，能听见鸟儿鸣叫的清脆的声音。

皇帝还是不说话……他不会以为我不想借钱给他吧。

还是我应该主动写个字据?一式两份，他放我出宫我给他钱?

额，万一他把借条撕了，人财两空怎么办?官府会办理皇上借钱不还的案子吗?

外头有宫人提醒皇帝该起身去聚贤苑听课了，我跟着皇帝去了，打着哈欠在后头听了整整一下午的“太史公云云”。

从殷商名相伊尹背着锅跟着成汤四处征战讲到周公吐脯天下归心……都是烂熟于心的典故，实际上真正触碰到百官底线，再贤明的君主和丞相也会有人跳出来反对。

皇帝一点也不好当！

听完课，皇帝难得在华林园走走，此时天幕呈烟灰色，快落下黑幕了。元月除了几株晚开的腊梅，树上光秃秃的，地上的草也是枯黄色的，像是一幅斑驳的经不起细看的壁画，叫人提不起一点赏景的兴致。

脚好冷，好想进屋守着炉子烤火。

“那里，有一朵红色的茶花开了，看见了吗?”皇帝走在最前面，指了指左手边。

身后的宫人、内侍立刻涌上去，看着那朵被冰雪封冻的花发出惊讶的各式各样夸张的表情。

额……年轻就是好，看到一朵花都可以表现得这么朝气蓬勃。

皇帝又不说话了，安静地坐在一个小亭子里小憩。我抱着拂尘站在亭子边上，仰头就可以看到东宫的楼角。

皇帝这是旧情复燃了吧……林皇后母家可是公卿世家，很有钱的呢，找皇后伸手，别说白银六百万两，就是黄金六百万两，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我扭头看了看皇帝，皇帝支着下巴愁眉深锁，盯着石阶上的宫人们纷乱杂沓的湿漉漉的脚印出神。

“……”额，这气氛也太安静了，我有种皇帝不是旧情复燃而是要卖身的错觉。

皇帝起身往回走了，好吧，总算松了口气。若他真的去找林皇后那也太没骨气了。

皇帝走了没多远，又走到之前的那多山茶树旁边，他走过去，仰头折下了那枝带叶子的红色山茶花。

额……他，他往哪走，这不是去容华宫而是去后宫的路啊！

“陛下！”我脚下一顿，喊了出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深吸了一口凉气，暗示自己要冷静，六百万两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借给他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皇帝回头看了我一眼:“何事?”

“没，没什么事。”我吞吞吐吐道，他想去就去借呗，夫妻之间应该不算卖身吧……

可是那天晚上他被下了迷香，躺在床上指着皇后之时，眼神似乎很悲愤很抗拒来着……

皇帝抬手看着手里的红色茶花，又戴上了那副假笑面具，弯着眼睛道:“嵇叔玉带人在给朕刷洗浴池，看时辰应该快完工了，傅公公去验收一下吧。”

哼哼，去就去，连一张借条都不肯主动写给我，小气！宁愿去找皇后受气你就去吧，鄙视你！

我假模假样地躬了一下身，扭头就往容华宫跑去。

老子正要找嵇叔玉算账呢，懒得理你！

我一口气颠颠跑到容华宫，站在宫门外喘了好长一口气，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宫门口站着四个小宫女，我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她们贴着耳朵笑，我进来之后就都站直了，像四根木头，。

“弄好了吗？”我踱着步子走到新修的浴池边上，只看见嵇叔玉一个人弯着腰，拿着一张砂纸趴在地上磨。

“快了，还有一点点。”嵇叔玉做事是真细心，一点瑕疵也不放过。

“你徒弟他们呢？”我盘腿坐过去，坐在光滑如镜的水池中间。

嵇叔玉头也不抬一下：“我让他们回去了。”

我望了望透光的帘子外面，低声：“我问你，你和你叔父嵇文萱，当真没有把我的事告诉别人？”

嵇叔玉拍着手站起身，眼皮也不抬一下，扭头就往外面走。

我连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嵇叔玉回过头，看着我，冷笑一声，慢慢推开我的手，一字一句道：

“叔父没有说错，你疑心重，眼睛里只认钱，不认亲情不认友情，谁有钱你就和谁做朋友。我之前不信，现在信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互不相干……”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