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记 第19章 旧人

不敢相信，因为宣仁帝的几句话，那十几个宫人、内侍，居然痛哭流涕表示不想回家去，想留在宫里继续侍奉皇帝。

倒是之前坚定站皇帝这边的五个小宫女中的有三个年纪小的，父辈犯了重罪被斩首示众俘进宫来为奴为婢的，眼泪汪汪地跑过来跪下了，磕了好几个响头，求问皇帝可不可以放她们出宫寻亲。

宣仁帝允了，叫我从他的私人小金库里取了三百两银子，一人一百，温言道，如若你等寻亲不着，还可以再回到宫里来当差，月钱照发。

“……”皇帝你这过分了啊，你老子娘踢破我脑袋的事儿怎么不见你拿钱打发我呢？

眼瞅着那三个小宫女一个个眉开眼笑走上前来，拿走属于她们的白花花元宝似的银锭，我的心在滴血。

果然是会哭的“新人”有糖吃，我这个“旧人”……

罢了，待会儿去苏太妃的冷宫里煮碗鸡丝拌面吃吧，消消火。

——

“太妃娘娘，老奴来看您了。”

等皇帝安歇之后，我踏瓦翻墙，跳进了皇城北面的冷宫——椒花宫，迎面看见苏太妃杵着竹杖，蹲在满是积水和杂草的地上摆弄着什么。

“哪里来这么多石头？”我攧手攧脚走过去，站在一棵老杨树底下伸懒腰。

苏太妃两手杵着竹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慢慢朝我这边转过脸，笑道：“这个院子太小了，从宫门那里走过来，八十步就到了尽头。放些石头，会感觉这宫里宽很多。”

我有些接不上话，伸长四肢扭了扭脖子，想帮她摆石头吧，又觉着我要是摆完了她多无聊，还是让她自个儿摆吧。

“娘娘，老奴借你的锅煮碗面鸡丝拌面。”我默默地看着她摆了四五个石头，想到此行的目的，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锭走过去，塞进她手里。

苏太妃以为是石头，弯下腰就要往地上放，我连忙告诉是银子，她可以存着出宫找亲友的银子。

苏太妃连连点头，说我之前给的银子已经够了，她用不了那么多。

我说近两年天降灾祸，各州郡有不少地方连遭大旱，颗粒无收，宫外不少人染了疫疾，药石无医而死，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多存点钱好，天南海北，哪里舒坦往哪过快活日子。

苏太妃攥紧银子点了点头，侧身凑到我跟前嗅了嗅，敏锐地道：“傅公公，你受伤了？”

“嗯，一点小伤。”我摸了摸头——因怕踢破的人皮面具和着血水沾在额头上凝结了撕不下来，特意抹了很多药粉做隔离，居然被她闻出来了。

苏太妃似乎早就猜到我在撒谎，低声道：“是那个老妖婆弄的吧？”

我也不瞒她了，“嗯”了一声，恹恹地道：“老奴饿了，去厨房煮面吃了。”

掀起竹帘进了前院，走到苏太妃为我准备的小厢房，里面有个秘密地道。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人挖的，里面放了不少生了锈的冷兵器。

我挪开床，揭开板子，捂着嘴跳将下去，地道里烛火煌煌，焚林单手扶着腰间的佩剑，早就坐在那里等着了。

“查清楚了吗？”我麻利地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扔在石桌上，挺直腰板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到石凳上，面朝墙壁上的镶嵌的铜镜，就着火光拆脸上没撕干净的人皮和脑袋上缠的纱布。

“说啊，嵇文萱到底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那个行刺陛下的刺客？”我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他答复，怒从心头起，猛地坐起身，拔开他腰间的佩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找到了。”焚林凝视着我的眼睛，毫无惧色。

“下次早点说，我耐性不好，说不定手一抖，你人头就落地了。”我笑眯眯地把剑掷在地上，重新坐到镜子前面，拿起一把梳子梳头，“幕后之人呢，有没有线索？”

焚林默了一默，捡起地上的剑插入鞘：“没有幕后之人。皇上今早下朝，与嵇文萱走了一段路，说案子已经结了，让皇上放心睡觉。两个时辰前，我又去问大理寺卿嵇文萱，他说那三个刺客已经遵陛下口谕关进地牢了，终身监禁，不许任何人探视。”

“三个？终身监禁？呵，咱们这位皇帝真是仁慈啊。”我转过头冷笑，“如果你的仇人——指使凶手灭你师傅满门的人真的是皇后林谧，你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吗？”

焚林愤然道：“自然不会，只要我找到证据，我一定会一刀一刀地割下她身上的肉，让她生不如死。”

我阴恻恻地笑：“对呀，所以今晚上你去把那三个人处置了吧，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说着我从奁盒里拿出一张红色令签交到他手里。

焚林得了令，转身便要走，我忽然眼皮跳一跳，脑袋里闪过那白花花的三百两银子，叫住他：“慢着，那三个人我是不是才见过？”

焚林叹息一声，沉默。

我闭了闭眼，怫然捏碎手中的梳子：“今天是几日来着？”

“元月三日。”

“我明白了，你走吧。”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铜镜里影影绰绰的烛光，像是被那明晃晃的烛光给烫着了。

元月三日，元月三日……今天是皇帝的生辰日……

“把签子给我，我再想想，再想想……”我起身从焚林手中拿走签子，看着签子上写的鲜红如血的字，低声，“你回去吧，别被人看见了。”

焚林抱拳冲我点头，扭头迅速消失在黑黢黢地道尽头……

长夜漫漫，烛台上的蜡油一寸寸往下缩减，如泪滴一般流落凝结。

我趴在石桌上裁了好几张书签纸，总是不满意，揉成一团扔了重裁，却还总是裁偏，不知道是刀子不锋利了还是我心太急，反反复复裁了几次还是歪歪斜斜入不得眼。

算了，耽搁这么久，子时大约已经过了吧，这破书签不做也罢。我叹了口气，支着下巴，提着笔在纸上乱画，画着画着灵机一动，望着草纸上的小人儿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