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记 第10章 番外：焚林

十五年前。

荒山，破庙，一群昏鸦哇哇乱叫。

焚林在悬梁上睡相正憨，忽然头顶一声炸响，将他从高处震落了下去。

还好他眼疾手快稳住脚跟，不至于摔得狗吃屎，他抬头--瞧，本就摧枯拉朽的屋顶破了个大洞，一个黑影闪电般出现在自己眼前。

焚林将来人打量一番,第一反应不是骂娘,而是疑惑:“这位仁兄，有门你不走啊?”

破庙有门有窗，不过都是漏风的那种。那位仁兄也疑惑,冷冷道:“有炕你不睡?”

谁家好人要睡在悬梁上?

焚林扫了一下不远处黑魃魃的“炕”，心说那脏地方也能睡人?

事后那仁兄也不搭理人，拖着一条受伤的腿，随便找个角落坐下闭目养神，端的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

焚林见惯了各行各业五大三粗的俗人，除了归涯师父外，很少见过活生生的穿着华美衣服的宫人，更何况还是当今皇帝宠上龙榻想封为皇后的太监，不由得盯着人看。

是夜，门窗外凉风袭来，屋顶窟窿里又灌风，冰雕儿似的美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睁眼看见某人直勾勾饿狼般的眼神，尊口里的东西再也憋不住，“噗”的一声，飙出一口黑血来。

焚林眼都看直了，说:“你不要紧吧?”

那人吐了血，气色却好了许多，淡定却鄙夷地说:“再看挖你眼珠!”

焚林眯起眼睛，耐心解释:“我只是看你眼熟，越看越熟，所以……”

那人一愣，不说话。

焚林默默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悬赏令，画上那通缉犯长得十分抽象，眉尾挑到鬓角去，眼角一颗黑痣，左耳有两排银蛇纹样的耳钉，脖颈处有一圈神秘符文。

初时他拿到这张悬赏令，打心眼里只觉得怪跟丑，丝毫不觉是画师的问题，现在却见到了这通缉犯，他有些摇摆不定:到底是不是本人?

那人一瞧悬赏令，又气的要吐血的模样,骂道:“哪个王八蛋的手笔!竟敢把小爷画成这样!”

那人骂完，很快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了,蓦地噤声，用冰寒刺骨的眼神一刀一刀地剐着焚林一身补丁行头，很快得出结论:“大理寺的赏金猎人么，有趣。”

焚林听那人不打自招，大概还是通缉令上的人画的实在太丑，他忍不住上前确认一番,道:“你就是大理寺要找的太……太监傅鹿?”

傅鹿笑:“不是,你认错人了。”

焚林认真道:“你飞眉入鬓，眼角有痣，脖子上纹有符文，耳朵上有皇帝亲赐的……”

他这才明白自己犹豫在哪了，傅鹿是披着头发的，遮住了耳朵，他不确定那耳朵上有没有蛇纹的耳钉，如果有，只好将人打晕套麻袋了。

当今皇帝荒淫，奸臣当道，百姓中崇妖拜鬼之人甚多，装扮相似者也多，傅鹿的身份最为特殊，是皇帝最为宠信的宦官，必须慎之又慎。

于是焚林道:“你把头发撩起来我瞧瞧?”

傅鹿一挑眉毛，满脸写着“你敢怀疑本尊”，他扯着嘴角又要骂人的架势,但看见焚林又憨厚又实诚的样子，竟然憋住了，翘起二郎腿道:“想看自己来撩啊。”

傅鹿说完觉得哪里怪怪的，微微正了形道:“我耳朵上没耳钉。”

焚林才不信，正要去撩，忽听屋顶雷声大作，眨眼间乌云密布山风呼啸，豆大的雨粒噼噼啪啪落下来。

破庙外不远处传来一众人疾行的脚步声，有人道:“这该死的天儿，偏偏下起雨来，先避避雨吧师兄，那狗太监了咱的落魂水，跑不掉的。”

这厢，焚林睁大眼睛回头看着傅鹿,却对方慢条斯理地撩起头发，露出一只白净的耳朵，没有耳钉。

但是-转眼,那群人从破门里冲进来之际，傅鹿便跳上屋顶，很快消失在雨夜中。

冲进了破庙是一群光鲜亮丽的道士,手里头真家伙是不少,见到焚林便问:“喂，有没有看见一个穿蓝衣服的人进来?”

焚林眼前还是那白花花的一只耳朵，迟疑道:“道阳师兄，没有。”

领头的一听“师兄”这两字，打量了焚林一会,到底认出了旧人,刻薄道:“谁是你师兄，你一个还俗之人哪里还有师兄?”

众道士附和:“就是就是。”

焚林有些局促，他原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打有记忆开始就是混在小叫花里讨饭的，三天饿九顿那种，后来遇到好心的归涯师父收养，带回山里去当徒弟。

饱暖了几年，师父突然有一天要闭关，观里师兄弟因不满师父处处偏爱他，便都开始排挤他，使唤他去做最脏最累的活儿，辛苦了几年，终于熬到师父出关，还没来得及高兴，师父便说他道心不稳，要他下归涯山去历练。

他问师父:“要历练多久?”

归涯高深莫测地说:“短则三五日，多则数十年。”

师父倒没说要他还俗，但他自下了归涯山,每每遇到归涯山上来的师兄弟,都说他还俗了，不再是归涯山的弟子了。

焚林嘴笨，结结巴巴:“我没……”

没等人反驳他，他自己倒先迷茫起来，说是下山历练，他除了讨饭，做些苦累的体力活之外，就只会些拳脚功夫了，肚子饿要吃饭，总得谋个生路，前不久刚在大理寺捡了个漏，得了个三天饿七顿的活，这活说好听了叫赏金猎人，说难听了就是给大理寺的捕头听差跑腿的，风险高收益小，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

譬如他现在手上的悬赏令，官府悬赏是十万金，他要是捉到正主，押回大理寺去，可能到手也就几两，这中间的折扣去了何处，他也没想要个说法，只当俗世间历来如此。

“扯谎!还说没有?”道阳环顾一周,很快看见地上一摊黑血，以及焚林脚底下的草堆里,两枚带血的银白色蛇纹耳钉。

焚林踉踉跄跄走过去捡起耳钉，这才恍然醒悟，那人的耳朵上本就有耳洞，怎会不戴耳钉……

“私放朝廷要犯，死罪一条。来人，给我捆上。”道阳在身后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