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定主意,如果凤玄今日不给面子,她就独自完成仪式,也不是第一次成亲,也不是第一次遭遇没有新郎的局面,没什么应付不了的。
有一世他是个病秧子,成亲当日起不来床,她自个儿拜了天地高堂,进去洞房一撸袖子就开始伺候起丈夫来。两年多后身体好转,才圆了房。
还有一世他是个江湖浪子,居无定所,两人在客栈里拜了堂,睡觉睡到半夜,仇家追来,新郎拉着新娘跳窗。她鞋都没来得及穿,披头散发像个傻子似的,一门心思跟着他瞎跑。
最热闹的成亲是与寨主,兄弟多,闹得欢,她踩着凳子跟人拼酒,他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
最忧伤的成亲是与将军,出征前夜,在他的别院里燃红烛挂红笼定终身,可是没有高堂见证,也没有宾客祝福,因为将军家人看不上她低贱的身份。
最圆满的成亲是与陈枫,情投意合,门当户对,明媒大聘,十里红妆。
流光突然想起来,陈家当年下的聘礼中就有两只活雁,据说是陈枫亲手捉的,雁颈上还系了两条红幅,一条写着:来去有时;一条写着:矢志不渝。
当时堂姐妹们捧场说了几句羡慕的话,她又感动又得意,后来发现姐妹们出嫁时都有活雁为聘,各人夫君都表达了忠贞的决心。她还跟陈枫抱怨过,说他流俗,然而陈枫说等着看吧。
等着看什么?随着年月流逝,她慢慢看到了。姐妹们命运各不相同,有的做了皇后,有的做了官夫人,有的成了富贾妻,日子过得都不错,但她们的丈夫无一例外都不止拥有一个女人。唯有陈枫,从一而终。
催妆鞭炮响起第三回,红盖头遮住了流光的眼睛,她任喜娘和秦嬷嬷扶着走出房门,上了轿子。
大将军佟昭下嫁都尉之子,半个渝城的老百姓都出动来看热闹了,有的人去了铜锣巷,有的人就等在家门口。缔结良缘的两家离得那么近,总不能出门就进门,必须绕城一圈让人看看嫁妆排场什么的吧。
哪知他们等过了吉时,也没等到抬嫁队伍的出现。从铜锣巷围观回来的人说,真的是出门就进门,嫁妆聘礼都放在大将军府没动,听说只是去凌家拜个堂,小夫妻以后将在佟家生活。
老百姓甲:“......凌公子这是做了上门女婿?”
老百姓乙:“佟家只有大将军一人,他不做上门女婿,难道让岳家晾空门?”
两只手牵起一条红绸,流光从盖头边沿看着前方黑靴上的红袍襟一晃一晃。那人一直没开口说话,喜娘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踢轿门的时候也只轻飘飘意思了一下,还惹来旁边人的嘲笑:“凌公子不敢踢大将军啊,日后定是个耙耳朵。”
进门,三拜,喜堂里热闹非凡,流光听见了许多熟悉的声音,笑着闹着恭喜着,只有新郎新娘两人沉默得如同扯线木偶,全程无语。
拜完天地送入洞房,房中有几个凌家女性亲戚,按照习俗需安抚新娘,可流光顶着盖头一言不发,她们慑于大将军威严,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赶紧溜出去了。只有凌熠熠还陪着她,兴高采烈表达自己的欢喜:“佟姐姐,佟祖宗,没想到你真的做了我大嫂,我太高兴了,你要吃什么喝什么,我去给你拿。”
“打开窗户。”
“什么?”
“打开窗户,把外面那只鸟放进来。”
凌熠熠莫名其妙地看看环儿和彩鹃,彩鹃赶紧走去支开窗户,果然看见一只小红鸟扑棱棱飞了进来。
凌熠熠惊讶:“大嫂,你怎么知道外面有只鸟?”
流光在盖头下微笑:“你先出去玩儿吧,我不用你陪,累了,想睡一会儿。”
“可是大哥还没来揭盖头呢。”
“等他来了我再起来。”
凌熠熠走后,流光又把环儿和彩鹃也支了出去,这才掀起盖头,看着那只愤怒的小鸟:“真的是圣君?是他去打了大雁?”
“天上地下没你不敢干的坏事,连逼娶都做得出来,你以为回了九重天你还真能当圣君夫人啊。”
流光漫不经心:“能当一阵是一阵嘛,不让当了,好歹我还有个圣君前妻的头衔,以后也没人敢欺负我。”
瑞卿鸟眼珠子瞪得溜圆:“你是为了这个目的?”
流光粲然一笑:“不然呢?以为我真喜欢他?”
瑞卿震惊:“你...你是魔鬼。”
流光盘腿上床:“出去等着,一会儿可能有些老朋友下来,你负责接待。”
什么老朋友?瑞卿懵然不知,但对她的语气非常不爽:“你凭什么命令小爷?”
“我是圣君夫人,当然有权支使他的狗腿子,快走,别耽误我打坐。”
凌府开了流水席,从晌午一直吃到傍晚,宾客络绎不绝,凌家老少三代都喜气洋洋,凌寒春和凌云海还喝醉了酒,新郎官稍显冷淡的神色也没有影响大家的好心情,因为......女强男弱,是会让人郁闷的嘛。
喜娘提示新郎官该去合卺,凌骞原先卫营里的那些老兵们大声起哄,冲他挤眉弄眼,他走出几步又回头:“闹洞房么?”
老兵齐齐摇头:“不敢。”你的洞房敢闹,可大将军的不敢。
他进门的时候,流光正在和瑞卿分赃...不,分礼物。
预想中仙友齐贺的场面没有出现,瑞卿在外游荡了半日,也只接待了一个城隍,两个土地和一位号称从东极仙山赶来的山神。都是些不入流的神仙,瑞卿虽然不满流光逼娶的行为,但圣君成亲,只来了这几只小猫也是让人很不满了。
它正想敷衍几句把人赶走,城隍老儿奉上了一个乾坤袋,说里面装着各路神仙送给圣君和仙君的新婚贺礼,表示请柬都收到了,但由于天道限制无法下凡,只能遥祝二位永结同心,百万年好合。
还各路,八成就是些山神河仙什么的,瑞卿连看的兴趣都没有,哪知城隍道:“礼物太多,小仙列了单子在内,请送给圣君过目。另外天帝天后的贺礼过于贵重,小仙单独存放了。”
瑞卿炸毛:“你说什么?天帝天后也送了礼物?”
“是啊,仙君不是吩咐全都通知到吗?可是费了小仙一番力气,托了好几层关系,多亏了月老和司命大人帮忙才送出大半。有些仙尊难寻,实在无法找到,还请圣君和仙君见谅。”
瑞卿惊呆了,忙把这个爆炸性消息告诉流光,她也惊呆了。
“这不可能!”
她承认让城隍去散播此事,是带着恶意的心态,圣君越不想与她扯上关系,她越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俩关系匪浅。等回了九重天,他有嘴也说不清,一想到有人问他是不是娶过流光仙君时,他会出现难堪难看的脸色,流光心里就得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感。
你娶了我好多次,给我留下了心魔呢,回归真身就翻脸不认账,我内心的不平静该怎么办?当前妻也行,当前妻也比陌路人强。
她以为九重天听闻此事会引起轩然大波,众仙尊仙君指责她顽劣胡闹,帝后愤慨她破坏圣君历劫,暗恋凤玄的仙女们骂她亵渎圣君什么的。没想到,还有人真心送了贺礼?
养魂莲,海灵珏,生机鼎,佛心枝,一样一样的好东西摆出来,流光胸闷气短,发财了!
她捏着据说是天帝天后送的一个貌不惊人的石戒指,嘴唇都颤抖起来:“这是玲珑虚弥,内藏无数瑰宝的虚弥秘境,我...我何德何能啊!”
瑞卿泼凉水:“再纠正你一次,这些都是送给圣君的,不是给你的!”
“圣君的就是我的,都是我的!”
她拼命往自己的乾坤袋里扒拉,笑得合不拢嘴,一副暴发户嘴脸。瑞卿上去啄她的手,不允许她私占圣君人情。
流光扔出一个东西:“你不是要勾搭小母鸟吗?这个给你,月老这个不走心的,送的什么破玩意儿!”
门扇吱呀一声,流光眼疾手快,拉过一条喜被就将没有收拢的宝贝盖了起来,又飞速蒙上盖头,盘腿端坐。瑞卿头上挂着一条红绳,还在一边大叫:“小爷不要这个烂绳子,你要真有诚意,就把佛心枝送我!”
床上一片凌乱,喜娘尴尬,新娘子那豪放的姿势,歪扭的盖头,这是在折腾什么呢?
递过喜秤,新郎挑开盖头,一张兴奋之情尚未完全散去的脸对着他笑了笑,喜娘忙夸新娘美丽。再送上喜酒,两人交杯对饮,最后请新郎坐下,将衣角系在一起,唱上几句吉祥话,便结束合卺仪式。
环儿打来洗脸水,送来小点心,见那二人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也不敢多言,鞠了一躬退出门外。
流光解开衣角,下床去推开窗户:“我要洞房了,你还不走?”
瑞卿:“知不知羞,谁要跟你洞房,圣君你看她......”
凤玄微抬下巴:“出去吧。”
瑞卿看着那鼓鼓囊囊的床铺,气呼呼地飞了出去。流光放下窗支,飞快地跑回床边,一把掀开了被子:“圣君高贵,定然看不上俗物,您也不缺宝贝,对吧?”
凤玄瞥了一眼,拿起一只小玉瓶看了看:“谁送的?”
“哦,破厄丹啊,莲池那个小气鬼送的,您喜欢就拿去。”
凤玄不置可否,眼睛又瞄上了流光的手指,她不露痕迹将手背在身后,欲盖弥彰地又拿起几样:“九万年仙芝,辰金藤,幻心龙葵,想要吗?”
“手上戴了什么?”
“没什么。”
“我看看。”
流光不情愿地把手伸出来:“我还没仙府呢,以后升阶不知要去哪里闭关,这个玲珑虚弥就给了我吧。”
凤玄看着她细细白白的手指,指头圆乎乎的,指甲上透着淡淡粉红,打了那么多仗,成日握着斧头马鞭,仍然一丝粗茧都没有。他嘴角轻轻扬起,从宽大的喜服袖口摸出一物:“难看,戴这个吧。”
那是一枚打磨精致的小玉戒,通体碧绿剔透,上头镶嵌了一颗极小的金珠。论起外形来,也就比玲珑须弥好看那么一点点,但是流光的眼睛雪亮,她一眼看出那金珠上似有云纹流动。
“这也是芥子?”
“以前得的一个小秘境,景色不错,灵气充裕,送你了。”
他没抢走玲珑虚弥,又送了自己一个秘境,语气温和,脸上还带着微笑,流光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丝尴尬,这和她想象中冷淡,排斥,说教的洞房场景不一样啊。
喜烛火光摇曳,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大红喜服将凤玄冷峻的气质衬得柔和了几分。流光从对礼物的狂热中冷静下来,没有接那玉戒,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仙友不知内情,约莫真以为我俩情投意合,看在你的面子上送来贺礼。以后回了九重天我会去一一退还的。”
“为何退还?”
“回九重天我们就要分开了,不退还不是骗人么?”
“为何分开?”
流光笑了:“别阴阳怪气的,我知道你不高兴,不过你不高兴也没用,我就是要嫁!你当不当这个新郎无所谓,反正圣旨下了,九重天也都知道了,你就是我夫君,以后不认我了,也是我曾经的夫君,怎样?”
凤玄点点头:“时也命也,本君该有此劫,避所不及,只好接受。”
流光听着极不顺耳,冷嘲热讽:“是啊,十世劫全没逃过,真是委屈圣君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流光心里委屈更多。该有此劫,只好接受,他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有没有一点良心,九世深情在他眼里,就仅仅是一场劫数?
她挪了挪身,抱住凤玄手臂,脑袋歪在他的颈窝,目光凉凉的,声音却很温柔:“第二世你欠我一个孩子,第三世你欠我一双鞋,到死都没还给我。第五世和第七世你都答应过要陪我十辈子,现在就是十辈子了,可不能说话不作数。”
凤玄刚想开口,流光像有感应似的,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洞房花烛夜,我不想听那些无聊的大道理,你既然接受了,就做现在该做的事。”
凤玄拿下她的手,没有松开,握住了:“司命送了礼物来么?”
“没注意。”
“找找看,看过之后,本君再告诉你该做什么。”
晨光熹微,高长的喜烛燃剩短短一截。凤玄打坐整夜,流光靠在他膝边翻着一本册子,面色凝重。
那是司命送来的礼物,一本笔墨平凡的,没有任何法力加持的话本子,看字迹是他亲手撰写。里面记载了十个故事,每一个都很眼熟。
她已经看到最后一个,喃喃念出:“石精深受命债困扰,决心下凡攒功德抵偿,趁元君远游,以化身骗过镇山神兽,破昆仑界门,来到凡间,借转世身份,延历劫之旅。”
她讶异万分:“司命怎么会知道?石精......不就是我吗?”
凤玄不动声色:“继续看。”
“余烬鸟恨石精入骨,终日诋毁不绝,上古人仙忧十世历劫难得善终,神魂下界,欲远石精,被其发现九世情缘,从此纠缠不休。”
“放屁!”流光忿忿,“我什么时候纠缠你了?明明是你自己不愿意走!”
“继续。”
“九世同心,神魄相连,难逃乱心之劫,上古人仙亦不可免,顺之,逆之,全在一念之间。”流光疑疑惑惑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凤玄睁开双眸,“意思便是,此乃天命之劫,可顺可逆,本君已做好选择。”
流光摇摇头:“不,我是问你,司命怎么知道的这些?我下凡,你下凡,我们的相遇,九世乃至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事先编好的?”
凤玄微笑:“你不想问问本君做了什么选择?”
流光:……不想。贺礼,话本子,故事,命运,她只感觉被一个巨大的阴谋笼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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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前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