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天条秩序原则,在上神留言面前一文不值,早知道提起上神这么管用,她何必做小伏低委屈自己?
还是很讨厌师孑,就比讨厌玉珑的程度轻一点点,但讨厌之余也有点小同情,毕竟他从头至尾都在卑微的单相思。
“当年我在杂料库里翻到了留影石,听完之后认为你冒犯了上神,很生气就下来找了你麻烦,并非上神主动告知于我的。”
师孑手指紧紧扣住扶手,声音难掩伤痛:“她...扔进了杂料库?”
流光哼了一声:“我回九重天之后她骂了我一顿,要我发誓从此不能再提此事,也不许再找你麻烦。后来我又去杂料库,发现那留影石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被别人拿走了?”师孑很紧张。
“谁敢不经上神同意私进杂料库?”流光得意地挑挑眉,“我除外。当然是被她自己又捡回去了啊,事关冥君大人你的尊严,名声,她自不会随意处置。要我说,上神还是很关心你的。”
就像关心暮雪莲池她们一样,面子情。
师孑听到这句话,神情缓和,脊背松弛,眼角微微泛红:“是,我知道。”
看他这副快被融化了的样子,流光暗自不爽,忍不住刺道:“跟我比差得多。”
师孑没有生气,反而嗤笑了一声:“不开窍的石头,本君何需与你作比,你懂什么?”
流光哈哈:“你不稀得与我比,就是看上神对我好不开心嘛,嘴硬!行了,上神关于你的留言就那两句,我全告诉你了,没有隐瞒,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心魔吧。”
师孑斜她一眼:“本君没有心魔,目的达成,你可以走了。”
如果不是想试试能不能得到功德,当我愿意在这儿跟你废话?流光背着手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悠闲踱步:“圣君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要向你赔罪,就要赔得彻底。当初若只是上神对你冷淡,你或许会难过,但不至于郁结于心,正因为我...那个冲动了些,致使你误会上神外传此事,又被你最嫉妒的人羞辱,这才生了心魔。”
师孑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谁告诉你我嫉妒你?”
流光理所当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仙府里难道还有谁不嫉妒我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吗?”
师孑无言以对。
“方才在殿外,我向圣君请教过了,他说你已达上仙中阶顶峰,迟迟不能突破高阶,便是心境出了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一个仙人下凡授道的故事。”
真仙修为的人来指导上仙突破,也是前所未有的荒唐了,师孑压根不当回事,很想安静一会儿,细细消化琢磨那两句提到了他,但严格说来并不是给他的留言。可流光不肯走,兀自叨叨个不停,他初始没认真听,听着听着就凝了神。
故事说完,他极力抑制着心底的酸楚,冷漠道:“告诉我这些,何意?”
流光见他骤然绷紧的表情就知道他找错了重点,呵呵一笑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想再次羞辱你,上神宁愿爱恋一个凡间男子,都不肯多看你一眼?”
师孑口气硬邦邦:“那是上神的事,你我无权置喙。”
流光撇嘴:“吃醋的男人真可怕,嘴上冠冕堂皇,心里恐怕恨不得剐了情敌。”
师孑起身,送客的话也不说一句,步下高阶,视流光而不见,转身向最黑暗的殿堂深处走去。
“师大人,我说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两层含义,第一,上神心中只有大道,为了成神,她可以舍弃一切,你算什么,玉珑算什么,我,又算什么?你嫉妒玉珑,可是他至死至灭也未能等来她的再见一面;你嫉妒我,又可知相亲越深,分别越痛的道理?”
师孑停下脚步,听着背后人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羡慕你的克制她的疏离呢?上神飞升两千年,我孤苦无依被迫历劫,尝尽人情冷暖,有时候竟会恨她,若不是她待我太好,遭受落差时我就不会那么难过。”
师孑回过身来,看着流光怅然的模样,沉下肩膀,道:“她能飞升成神,我们应该为她高兴。修行之路,终究是一个人的路,无人能陪你走完全程。”
流光点点头:“我知道,圣君也是这么说的,我不需要有人陪我走完全程,但是我可以记挂着一人走完全程。”
师孑一愣,听她又道:“各人道心不同,有人想得到超脱长生,有人想探寻天道奥秘,我以前不知自己的道心是什么,对成神也并无兴趣,修炼只是为了让芙荼高兴,想成为像她一样强大的人。但是现在我渐渐有点明白了,我的道心就是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她飞去哪里,我也要努力飞去哪里。”
“芙荼是你的道心?”师孑低语,若有所思。
“应该说,感恩是我的道心。”流光耸耸肩,“没有她慧眼识珠,我今日仍然是一块石头,心都是她给的,追随她的足迹,是我应当应分的事。”
师孑沉默了很久,叹道:“本君竟不如你,小石头开窍了。”
从烂石头到小石头,称谓变化让流光莞尔一笑:“师大人,你可千万别被我感动了,感恩只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我怕上神在天外天又有了新宠,等我上去就没了位置,只能像你眼巴巴嫉妒着我一样嫉妒别人,一想到这个我浑身难受,修行起来就特别有劲。”
师孑:......
“所以刚才那个故事的第二层含义就在这里,玉珑已经烟消云散,我又只是个还在苦苦寻求突破的真仙,眼下看来,我的竞争对手中能最快飞到上神身边的人,除了她亲弟弟凤玄圣君,就是你了。但你困于心境,放不下芥蒂,一天到晚在嫉妒,吃醋,求而不得中打转,总有一天会被我追上。”
流光奸诈地笑:“若让我先一步飞升,我不怕明着告诉你,你连她洞府的门都进不去!毕竟你也知道,我最会告状,最会吹耳边风了。”
师孑:......明明知道流光是在激励他摆脱心魔,用心良苦,听着怎么就那么不顺耳呢?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小真仙,哪来那么大自信!”
冥君一笑,冥府的天都亮了,司阴望着空中由黑转灰的阴云,喃喃自语:“那祸害能哄得君上开心?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流光发觉身周压抑郁闷的气场一扫而空,趁着师孑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厚脸皮又提了几个小要求,他不假思索,全都答应了。
走出王殿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只不过费了点口水,师孑的态度前后变化就如此之大,看她的眼神竟然带了几分如芙荼般纵容的意味。
没有打服,却被她说服了,这不符合流光的行事风格啊。
去与绮珊说了一声,让她安心住着,暂不能轮回也不要着急,等有人来见过她后再去不迟。绮珊问:“是那位球公子吗?”
流光道:“你害怕他?”
绮珊苦笑着摇摇头:“小女子已是鬼身,还怕什么呢,他若有话想说,我洗耳恭听。”
一件大事办妥,流光凤玄离开了酆都,前往判官殿。一路上流光将她和师孑的对话复述了两遍,问凤玄:“我都做好了他会刁难我的准备,没想到居然说动了他,不仅同意留下绮珊,还允许我去查看佟家人的去向,还答应不究阎妹失职过错。跟做梦一样,这还是那个小肚鸡肠阴郁记仇的师孑吗?我说得乱七八糟的,他也能听得进去!”
凤玄轻笑:“你小看师孑了,若无一颗悲天悯人胸怀大爱的心,他又怎能做好冥君?记仇是你对他的刻板印象,倘若他真记仇,这万年来你如何能安然无恙?这千年来,你的神魄从他手中轮回,又如何能安然无恙?因为有心,所以他能感受到你的诚意,不管说了什么,只要你真心想帮他的忙,他自然听得进去。”
“哦,是我狭隘了。”
流光不喜欢师孑,肯说服他的动机也是为了功德,但当她走进黑乎乎的大殿,看见那个沉于无边孤寂的人,多少还是起了些恻隐之心。
小尸鳖又能有什么坏心呢?他不过虔诚地爱着一个人罢了,没有回应,也没有伤害,没有得到,便不再打搅。算来算去,自己当初的行为似乎更坏一点。
歉疚一起,流光就开始后悔道歉过于敷衍了,一拍脑门:“哎,刚才忘了替你也道个歉,虽然他没说,但我看你把他打得不轻,强撑着力气跟我说话呢。”
“打他是因为他该打。”凤玄没有道歉的意思,“身为上仙,他应有控制心魔的能力,纵然你激他过甚,他也不该把冥府置于危地,公私不分,本君只是打醒他罢了。”
一时夸一时贬,流光对师孑的感观也随着忽高忽低,这一会儿又觉得圣君说的有理。要不是圣君来了,她就要被捏碎了呢,开天斧就要大发神威了呢,地府就要炸了呢,你一当王的那么冲动,不打你打谁?
第一次感觉圣君挺负责任的,阻她犯错,耐心教导,陪她感悟,更救她于水火,总能在关键时候给她关键帮助。和芙荼的教养方式大相径庭,一个平时散养,但爱宠爱夸爱护短,说教起来也是没完没了;一个时刻盯梢,但废话不多,适当引导,给了她更多自由领悟的时间。
哪一种方式更喜欢?流光认为都不错。她和犰离一样,走过快乐的年少轻狂期,也该进入清醒认识自己,摆正位置,奋发向上的时候了。
在恰当的时间遇到了恰当的人,她觉得自己真是块幸运的石头。
看着前方以本体神魂下界的凤玄,如瀑般银白色的长发,宽袖垂于身侧一晃一晃,白衫飘逸,风华无双,在一众贼眉鼠眼灰头土脸的小鬼群中显得那么特别。微微失神片刻,她绽开灿烂笑容,急走两步追上去,从那宽袖下探进手,一把握住了凤玄的手。
感觉他手臂一震,流光笑道:“圣君,谢谢你来。有你在,什么事都能得到圆满解决,若只我一人,不定又要闯出祸了。”
凤玄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放手。”
流光握得紧紧的,温热触感十分舒适,“先前你还拉了我呢,那会儿我差点被师孑掐死,你一拉我神魂立刻稳住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放手。”
“不放,沾一沾大罗金仙的仙气,有助于我早日升阶。”
“胡说八道,放手!”
“让我拉一会儿又怎么了,圣君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你拉我就可以,我拉你就不行,这是什么道理?说起来我们同床共枕不知多少回了呢,现在连拉个手都不让了,没天理!”
“......那是神魄。”
“神魄就是本人啊,不是你说的吗?魂魄一体,神魂是你,神魄也是你,跟别人摆你的金仙架子我能理解,跟我就没这个必要了吧?九世你都很喜欢拉我手的,还喜欢抱我,亲......”
“你拉着吧,不要再说话了。”
凤玄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拢起来过,被迫且僵硬的被她握着。流光可不管他僵硬不僵硬,从被他拉出王殿起,她就对金仙手掌那奇特陌生的触感产生了浓厚兴趣。和转世们第一次牵手的感觉不记得了,能记得的只有他们深情凝视的眼神,和她羞怯的欲拒还迎。
欲拒为什么还迎?迎了为什么还羞怯?流光继而想起了更多羞怯和欲拒还迎的场景,瞅了瞅凤玄的肩膀和胸膛,她越靠越近。
凤玄察觉:“放肆。”
流光放肆地抱上他的胳膊,呵呵笑,“我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光知道有意思,不知有意思在哪里,圣君给我解惑?”
凤玄甩手,用了力气,将流光震出三步开外,面无表情道:“判官殿到了。”
不放心的司阴鬼鬼祟祟跟着两人,直跟到他们出了判官殿,去和阎妹道别,送了她一瓶丹药,终于离开冥界后,又去王殿向师孑回报。
师孑听说他俩牵了一路的手,流光还黏黏糊糊去抱圣君的胳膊,感慨道:“这就是运道,羡慕不来,圣君和上神一样,把她当女儿养了。”
司阴脸色复杂,不知怎么跟君上解释那两人之间的微妙感觉,反正不是您想的那样。
暗红界口封闭,身魂合一,流光在明昭阁里睁开眼睛,数不清的金色光点悠悠飘来,自然而流畅地没入她身,脖颈上受神魂影响刚生出的一点刺痛,都被金光抚平,她又有了在碧幽泉里浸泡的感觉,舒适,滋润,轻松,杂念全消。
这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流光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欣喜若狂,她沉心回顾着冥界游,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帮助了别人什么,自己又得到什么,渐渐入定,神识进入虚无状态。
这一定就定了三十七天,比以往都长,卫潮几次想去敲门,又怕打扰到她,只好在门外焦躁地等待。
待她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他还没说话,流光就制止了他,先去前院给佟家人上香。
一百一十五人含冤而亡,全数进了枉死城。时至今日,靖宁靖林兄弟俩和部分小辈已押够阳寿,转世投胎,去处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是和顺殷实之家。有人挡风遮雨,有人悉心教导,个个体健貌端,无先天缺陷,这已经是地府能做到的最好安排,将来的人生路走成什么样,端看他们自己。
剩下的佟家鬼流光没有去看,也没有打听转世者的下落,重新为人,他们已经和她没有关系,能守护的,只有这些牌位了。
祭拜完毕,卫潮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姑娘,穹关打起来了,狄人夜袭,打掉两个关隘后四万大军压境。凌云海大人受了伤,现只有三个副将领八千兵马抵挡,飞鸽刚送出消息,皇上增兵怕来不及。很多人都出城了,我们要不要也避一避?”
流光皱眉:“八千兵马?我怎么记得穹关守军向来都是三万呢?”
“不久前西边的卑野人不满岁贡数量,闹得厉害,北边的卜勃人又频频抢劫关内百姓,还杀了人。皇上派谢栋将军平乱,并从最安稳的穹关调兵支援,哪知道那边刚稳下来,狄人就大动了。”
流光眯了眯眼:“像不像商量好的?”
卫潮点头:“像。”
流光笑了:“我爹在世时常说,打天下打天下,天下就是打出来的,想增扩大燕版图,这是个好机会,看看皇帝能不能把握住了!我不走,全城百姓走光了,大将军府也不会走的。”
懒洋洋的一句话让卫潮心潮激荡:“姑娘说的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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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你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