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以为犰离早带着林哥儿离开了灵修界,哪知他不但没走,还闯出了一个弥天大祸。
两人赶到位于新月城的合欢宗所在地时,这里已是一片狼籍。用白玉铺就的百级石阶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衣衫不整的少男少女,雕刻着合欢树和曼陀罗花样的大门破损严重,门梁塌落,内里黑烟滚滚,惨叫声不绝于耳。
新月城城主是个身高六尺的大汉,金丹修为,外形粗犷,此时却面色苍白,捂着胸口瘫坐在阶下的一架轿辇上,对身边无数奇形怪状的修士道:“谁能擒下此贼,本城主赏其五百上品灵石。”
众人为财蠢蠢欲动,却没一个人上前,有人喊道:“城主,你连门都没进去就被打了出来,我们去不是送死吗?”
又一人道:“可不是,叶宗主元婴初阶修为都奈何不得,此贼......不是不是,这位前辈的修为定然了得。”
城主气急败坏:“懂不懂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大家一起上我就不信拿不下他!本城主好丹好器好灵石养着你们是白养的?关键时候不出力,就统统都给我从新月城滚出去!”
修士们不但不接茬,还纷纷往后退了几步,窃窃私语:“又不是咱们的老相好,为她送命不值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下方闹哄哄,凤玄和流光听了一耳朵,径直飞过众人头顶,飞进了合欢宗里。
宗内景象更是骇人,偌大宗门房倒屋塌,火光冲天,目及之处皆是躺地吟呻的合欢宗弟子,看起来没有外伤,可是仔细一探就发现,他们的经脉全都被震碎了,有的人灵基坍塌,有的人内丹破裂,修为尽失,惨不忍睹。
犰离不但伤人,还喷了火,当真狂性大发。
在主殿后面的一座温泉山庄里找到了他,悠然立在半空,脚下躺着十几个美貌少女,衣不蔽体,昏迷不醒。
合欢宗主叶春琴被两道水柱穿过琵琶骨,悬空钩在他的对面,上下不得,半分法力也使不出来,痛苦惨叫着:“尊主饶命,尊主饶命!”
“犰离住手!”凤玄沉声喝道。
犰离漫不经心瞄他一眼,轻哼:“这是本殿的事,圣君莫管,不就是天罚么,本殿受了便是。”
瑞卿在他的头顶扑腾着,焦躁万分却飞不出二十尺捆仙索的距离,见圣君来到大喜,忙不迭告状:“圣君圣君,小帝君疯了,真的疯了,就因为死了一个人,他狂性大发伤害凡人性命,打...打死了好几个人...”
流光的心倏地揪了起来,“死了什么人?林哥儿呢?”
瑞卿眨巴眨巴鸟眼:“林哥儿......”
它这一犹豫,流光心神俱碎,肝胆俱裂,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脑壳,用尽全力大喊一声:“啊!”
这一声撼天动地,音传千里,合欢宗那些本就半死不活的人再次被震吐血,门外的城主城民们也痛苦不堪地捂住了耳朵。
她不等瑞卿说话,猛地冲上去一拳砸向犰离,“林哥儿死了?林哥儿死了?你这个混蛋,我让你带孩子你是怎么带的,今日我非揍死你不可!”
犰离抬手架住她的拳头,本想争辩,眼珠骨碌碌一转,道:“死了又怎样,你要跟我打吗?这里是灵修界,可以用法术,不如两千年之约今日便履?”
“我履你的狗命!把林哥儿还给我,把我来孙子还给我!”听说林哥儿死了,她脑中霎时风起云涌,想起祺钰,想起梓杰媳妇,想起国公府那一大家子都在等她把孩子救回去,那种殷切期盼,那种全心信任,她要怎么交代,怎么面对,怎么担待得起!
痛心,后悔交织在一起,流光才是真正发了疯,她看着犰离就像看着死敌,眼中绿色火焰熊熊燃烧,双拳紧握,身体一震,一柄金色小斧从天灵缓缓升起。
犰离兴奋地笑了,也不去管那要死不死的叶春琴,同样摊开手,祭出本命法器,一对黑白分明的乾坤阴阳钺。
过于强悍的杀气浸染了方圆百里,四面八方的灵力争先恐后向着合欢宗内涌去,外间的修士们感觉到了少见的冷寒,后背嗖嗖窜凉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一个咬牙切齿,一个兴奋不已,两人没说两句话就要开打了。凤玄指尖一弹,弹断了捆仙索,将瑞卿吸入掌中,问它:“林哥儿死了?”
“没有,在那边的空房子里。”
“那你怎么不爽快答了她。”凤玄无奈地摇摇头,在千钧一发之际施法布下灵障,将犰离和流光各困一处。这要打起来还得了,出了此界,全得被劈回原形。
两人手握法器,劈砍着灵障,都想向对方冲去,可是大罗金仙的法力又岂是他们能及。挣脱不了束缚,两人便隔障对骂,一个说小屁龙今日必须给我来孙偿命;一个说灭了流光小贼,夺回神器送还天庭,父君一定很高兴。
“林哥儿没死。”
凤玄一句话熄了流光的火,她眼睛一亮:“真的?在哪儿?”
不省心的犰离还想浇油:“死了死了,我们打一架吧!”
凤玄叹气,人不靠谱,鸟也不靠谱。九重天这拨后辈一个比一个胆大,一个比一个豁得出去,气血上头连天道也不放在眼里,在天上打得不可开交,到凡间还是闹得鸡飞狗跳。想当年同辈修行的那些仙友,天帝天后,昆仑元君,南海耆翁,北墟帝君,还有他姐弟俩,哪一个不是循规蹈矩,道心沉稳,友好切磋,从不惹是生非......芙荼除外。
想到这里,凤玄不禁一怔,多有趣,循规蹈矩的仙君们还在苦苦修行,而那个不走寻常路的姐姐,却成了神。
大家在提到她时都说,拥有上古人族血脉,天资极高,神兽妖精凡人无法企及,成神不可说易如反掌,也比旁人轻松得多。
芙荼并不反驳这种言论,只是私下里同他说过,血脉是荣耀,也是罪,却从来不是飞升的捷径,要成神,我们要努力啊老弟。
当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天道对上古人族的压制了,他很努力,甚至比芙荼更努力,数十万年不曾懈怠。可是在突破境界时,总比喜欢东游西逛,到处挑事,心思没有全放在修行上的芙荼慢了一步,不是血脉问题,不是天资问题,那就只能是心性问题。
望着那两个浑身充斥着使不完的力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家伙,凤玄默默地想,他,是不是太稳了一点?
放下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叶春琴,赐她仙丹一瓶去救治门人;将浑事不知,在屋子里玩乾坤袋的林哥儿带出来;解开灵障,划开界门,听着外界雷声隆隆,对流光道:“回去吧。”
流光见了安然无恙的林哥儿,顿时什么怒气都没了,收回法器,扑上去抱着他上下摸摸掐掐:“林哥儿你没受伤吧?”
林哥儿显然玩得很开心,笑着道:“姑母,我没事啊,球大哥带我在天上飞呢,我们骑了鹤,泡了温泉,还吃了会自己飞到嘴里来的果子,姐姐们都特别漂亮,对我很好,送了我好多礼物,这里真好玩。”
漂亮姐姐?流光白了犰离一眼:“不要老想着玩,咱们该回去上学了。”
她率先牵着林哥儿钻出界门,外边还是九归道观,温度骤降,天空阴沉,景物萧瑟,与灵修界的环境大不相同。
林哥儿惊讶万分:“这是哪里,姑母,刚刚还暖和得紧,怎么突然变冷了?”
这才是你的家啊孩子。流光温柔地抚摸上他脑袋:“没事,睡一觉吧,睡醒了你就到家了。”
林哥儿打了一个呵欠,闭上眼睛慢慢靠在了流光身上。修士与凡人虽同在一界,可处境大不相同,见识了太多奇异的事情,难免影响林哥儿将来的人生走向,流光不是不允许他修道,只是林哥儿没有灵根,向往修界不是好事。还是忘记一切,乖乖做国公府的顶梁柱比较好。
雷声越来越大,却没劈在她身上。流光抱着熟睡的林哥儿,等在入界处,感觉胸口暖暖的,热热的。
那曾经汇聚在她身前的金光,正穿过林哥儿的身体,一粒一粒潜入了她的身体。随后有更多金光凭空出现,不曾犹豫地,目标准确地融了进来。
凤玄和犰离迟迟没有现身,她僵立着,想笑,又不敢笑,想哭,又哭不出来,谁知修界一游还能有这般令人惊喜的收获。她做了什么好事?放过了掳走林哥儿的人的性命?甘心延续了芙荼送出的人情?还是......对玉珑产生了同情心?
是的,她对玉珑产生了同情,在他欣喜于芙荼成神的那一刻,她看懂了他真心的高兴,用等了九万年的执着发出最后的,真心的高兴。所以她无话可说,嫉妒,厌烦,困惑,在这份高兴面前都显得那么狭隘渺小。
神识不灭,轮回不至,也就是说,玉珑用九万年不能轮回的代价,来换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这个可能到最后也没有实现,芙荼不会再来了,可他等到了她的消息,心满意足。
流光不肯承认自己被震撼到了,但她却连一个“傻”字都无法送给玉珑,除了无话可说地转身走开,她也不能再做什么。芙荼曾教导她,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去做,别管别人说什么。
她也曾这样教导过玉珑吧,所以他做了他认为对的事,所以流光也做了她认为对的事,把小本体留给天机宗,留给玉珑,也留给芙荼,留下最后一丝他与她相爱过的证明。
界内合欢宗,叶春琴如惊弓之鸟,满身血污,带着受伤的弟子离开了宗门,见了心惊胆战仍坚持等在外面的老相好城主,眼泪扑扑落下:“那人...那位前辈不是人......”
城主大惊:“他玷污你了?”
“什么呀,我说他不是人,是妖,是个从来没见过的大妖!我看见他的尾巴了!”
凤玄拦住了想钻界口的犰离:“听见外面的雷声了么,可知道你出去将会面对什么?”
圣君震慑,犰离狂热的脑瓜子终于冷静下来,他挠挠额头:“也不能全怪本殿,这些修士胆大妄为,竟想偷我龙丹,岂能容忍!”
凤玄压根不信:“他们不可能近得你身,如何偷?说实话。”
犰离眼睛瞥向一边,支吾道:“本殿...本殿也是着了道,喝了些不该喝的东西。那凡女狗胆,竟然...竟然...”
“竟然什么?”
“打本殿丹田的主意。”
瑞卿脱了捆仙索的束缚,整个鸟都自在起来,又有圣君撑腰,恢复了嚣张气焰,扇着翅膀叫道:“哎呀,小帝君避重就轻蒙混圣君,还是我来说吧。前几日小帝君在逍遥殿看舞姬,又吃又喝好不快活,过了几日和一个女子在桃花林里骑白鹤,又说又笑好不快活,后来又同那个女子在温泉浸浴,化了半截龙尾显摆好不快活,然后那个女子被什么宗主杀掉,小帝君生气,就大开杀戒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凤玄诧异地看着他,这小子化形至今不过数万年,严格说来还是个孩子,竟会为了女子出头?
犰离扬起拳头:“你少胡说八道,回了九重天本殿拔光你的毛信不信!她想偷我的龙丹,我还没杀她呢,就被那个姓叶的杀了,我当然生气,本殿的仇必须本殿自己报!”
是这样吗?凤玄怀疑,但犰离昂起脖子一副绝无虚言的架势,他想了想,还是孩子呢,应不会有什么别样心思,姑且就信了他。叹道:“你虽然控制了力道,但还是害死三人,更有几十人被你废去修为,这份罪孽已不容你再在此界胡闹。雷罚不轻,半个龙灵承受不住,也必会惊动天帝,本君劝你还是主动回去认错,在九重天受雷吧,若等派下仙兵,以你父君的脾气,你该知道后果如何。”
这就是自首认罪和捉拿归案的区别,犰离明白圣君给了他一个最好的建议。回去被劈,说不定还能引得父母心疼,少受些责难;若继续滞留,被抓之后他就再也别想见天日了。
离开灵修界,天雷轰隆隆降下,犰离法力全开,支起屏障,拼命对流光招手。流光抱着孩子躲在破败的道殿檐下,一步不动:“有话就这么说,我可不想受你殃及。”
犰离却没发声,将一段话传到了流光耳朵里。
她听完一愣,见犰离对她瞪眼,道:“再加一个承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发心魔誓,不能反悔。”
犰离:“好。”
灵障破裂的瞬间,一声龙吟响彻云霄,前太孙的身体软软倒下,银光如流星般划过天际。
流光目送他离去,转身就问瑞卿:“绮珊是谁?”
瑞卿叽喳:“就是那个陪小帝君骑鹤泡澡喝酒谈天好不快活后来被打死了的女子。”
流光若有所思:“好不快活?他让我去地府帮忙找人,还让我阻止她去投胎,不惜用一个承诺来换,难道,犰离思春了?”
凤玄:......为什么不能是寻找仇人?开窍之后,流光的思路转变颇大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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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