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界的入口开在空中,若是凡人钻入,连落地都困难无比。
浓雾散开,入眼的是蓝天白云,暖阳高悬。远处隐见山丘连绵云雾缭绕,脚下森林辽阔无垠,古木如利剑高耸参天,离人不过丈余。触目可及处不见城池,没有人迹,连飞鸟也看不到一只,一派原始风貌。
比起外间,这里的确灵气郁郁,万物勃勃,哪怕不修炼只在此生活,人的寿命都会得到延长。不知当初是谁落下了芥子,又是谁寻到了这一方宝地,倒是给凡人们提供了一个登天的机会。
流光观望了一会儿,对凤玄道:“什么法术能用,什么不能用,给个准话,省得惹了您老人家不高兴,又抓着我训。”
凤玄:“......此界乃芥子独立天地,不受天道管制。”
流光眼睛一亮,那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但所累的孽因都会在离开此界时一并清算。修士飞升上界要视孽因的多少来承受天雷,你若为所欲为,回到凡间也逃不脱天道惩治。所以救了人就走吧,不要多生事端。“
流光与犰离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失望。
以为到了一个满地修士法术乱飞的地方可以自由些呢,原来还是跟凡间一样束手束脚。修士们可以大打出手,可以伤人害人,但她不行,因为修士未必能活到迎接天雷洗礼的那一刻,而她办完事离开就要被雷劈了。
这进一步证明,天道对凡人的宠爱令人发指,越是离它近的人,越不受它待见。
流光没继续问,心想劈就劈,找到抓了林哥儿的家伙,说什么也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因为她受了点伤,广放神识力不从心,便让犰离代劳。哪知这小子横冲直撞扫了一圈,不但没找到人,还遇上了好几道反窥拦截的神识。
犰离从不知什么叫低调,更不知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有人拦阻他就来了劲,两眼一眯一瞪,灼灼放光,然后得意洋洋地道:“乖乖缩回去就对了,跟本殿比神识,自不量力!”
流光:“谁跟你比,你找到林哥儿了没有?”
“林哥儿长什么样?”
“......”
流光无奈,只好求助凤玄,他随手一指:“就在百里之处。”
话音刚落,远方忽然飞来一群人,有男有女,脚踏宝剑,白衫玉带,服装相当统一,一看就是一伙的。
他们停在几丈外,远远望着着这方,其中一个青年男子越众而出,抱拳道:“敢问三位道友,方才可曾见过一位金丹...或者元婴修士在此?”
站半天了,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见过,流光诚实回答:“没有。”
那几人明显疑惑起来,一身材娇小的女子道:“明明就是从这附近发出的劲力伤了刘师兄,怎么会没人呢?”
她狐疑地打量三人:“喂,你们是哪宗哪派的弟子?为什么来混金山?”
流光翻了个白眼,脑袋一歪:“走吧,抓紧时间。”
凤玄指出的方向正好在这群人身后,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那女子眉毛一皱察觉不对:“戴师兄,会不会就是他们干的?”
说完不等回话,娇小女子已经驱动宝剑追了过去:“刚才是不是你们在乱放神识!”
流光不理会,犰离却回过头来:“乱放神识?你不放神识怎知我放了神识?”
女子柳眉倒竖:“噢,果然是你!你伤了我刘师兄,不给个说法不许走!”
流光和凤玄已经飞出老远,犰离带着离不开他的瑞卿停在半空,双臂一抱,饶有兴致地道:“给什么说法?”
“报上名号,给我刘师兄赔礼道歉!”
犰离哈哈笑:“想得美,技不如人还让本...我道歉?上一个口出狂言让我道歉的人现在在哪里,你一定不想知道。”
“你!”
后方一群人追了上来,姓戴的男子将女子拦在身后,将犰离从头到脚瞧了一遍,却怎么也看不出他的修为,人不可貌相,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他心里怯了三分,忙打圆场道:“师妹无礼,请道友不要见怪,相逢即是有缘,在下是天机宗丹峰峰主青羽真君座下弟子戴英,不知道友师出何派?”
快飞没影了的流光凤玄二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想,天机宗,好耳熟的名字。
“犰离,快点!”流光叫道。
犰离哪有门派可报,闻言转身飞走,随意摆了摆手留下三个字:“弥罗宫。”
“师兄,你怎么能放他走!”那女子不忿,再次被戴英拦住:“丁师妹,不可一再冲撞。”
“他伤了刘师兄......”
“是啊,刘师弟筑基大圆满都不敌他一个凝神,修为定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你莽撞挑衅于他很危险。他与我们无冤无仇,定也不是恶意伤人,问清师门,回去报于师父知晓便是。师父把师弟师妹交给我,我就有责任看顾约束你们,听我的,别再纠缠,高阶修士惹不起,切记切记。”
“修为高了不起啊,我们代表的可是宗门。”娇小女子嘀嘀咕咕,身为灵修界第一大宗的天机宗弟子,走哪儿没有三分脸面?抬出师父名头,谁敢动他们一根指头?师兄胆子也太小了。
看着犰离背影消失的方向,她哼道:“什么弥罗宫,听都没听过,估计是个散修罢了,我就不信他敢与天机宗为敌!伤我刘师兄,这仇一定要报!”
灵修界宗门多不胜数,戴英也没听过弥罗宫的名号,但他倒没怀疑真伪,高阶修士都骄傲得很,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说谎。
待犰离追上,流光忍不住数落他:“你真是闲的,让你干正事干不了,惹是生非最拿手。”
犰离哇了一声:“流光小贼被夺舍了吗?这口气越来越像我母后了。”
瑞卿叽喳:“还敢说小帝君,惹是生非这四个字九重天舍你其谁啊!”
凤玄一直默默不吭声,流光瞥他一眼,心中不屑,这人对犰离倒宽容得很,就知道死盯着她不放。
“刚到灵修界就伤了一个人,圣君你不管管他?”
“出去天道自会罚他。”
“......”
三人一鸟飞过森林,来到一座山间。此山层峦叠嶂奇峰罗列,轻云淡雾缠绕其间,山上林木繁众,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数量庞大气势恢弘的殿群由半山腰一路建至山顶,山脚下还有一汪碧湖,湖边翠色青青,野花竞相绽放,景色十分宜人。
湖心立一座小亭,亭内坐着一个白须老人正在垂钓,似乎听见了异常动静,伸着脑袋往天空上看了一眼,三条身影闪过,直冲半山腰而去。
老人嗤笑一声,第六拨了,又是哪宗哪派遣来了不知死的鬼,听说有好东西就蜂拥而至,都想来分一杯羹,当元熹宗吃素的吗?护山大阵已开,几位长老镇守山门,谢绝一切访客,对于想要硬闯的家伙,那就只有不客气了。
老人神情安然的等着,等着这几个人要么知趣自退,要么铩羽而归。
许久之后,那三人没有回头,反而又来了一拨修士,倒是比先前的懂规矩,山前落剑,步行至湖边,领头的向老人恭敬道:“渔公,晚辈乃天机宗弟子戴英,奉师命携众弟妹前来拜会贵宗。”
老人貌似认真地钓着鱼,头也不转,微微启唇,声音却似洪钟般浑厚响亮:“近日宗内事务繁杂,不便接待外客,请回吧。”
戴英当然知道元熹宗有什么繁杂之事,不过就是原先一个逃往凡界数百年的宗内叛徒近日回了灵修界罢了。许是为了自保,他先给各大宗门发了帖子声明回归后,才返母宗认罪。众门派闻讯无不蠢蠢欲动,纷纷前来要见此人一面。这个叛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怀至宝。
传说那是灵修界开界十万年来独一无二的,由真正的神仙赐下的仙级法宝,内蕴无限灵力,取之不尽,得之修习,进步一日千里,升阶轻而易举。最初就是赐给他们天机宗的第一代宗主玉珑真尊,他也是唯一一个接受过仙人授道的修士,修为已至化神,半步飞升。后来不知何故,玉珑真尊没有飞升成功,寿尽陨落,天机宗一度衰败,竟落得被魔修攻占灭宗的下场。仙级法宝也因此流落在外,辗转多人之手,最后被珍法阁阁主收藏。
侥幸保命的一部分天机宗弟子经过失散,团聚,努力耕耘,终于又将宗门建起,短短五千年培养出众多俊才,重回修界宗门巅峰。可历代宗主都有一个心结难解,念念不忘的就是要将镇宗瑰宝找回,哪怕不惜代价。可是得宝之人都知好处,谁又愿意轻易放手?
法宝在珍法阁主手里丢失时,整个修界乱了好些年,一说元熹宗弟子干坏事,一说天机宗派人暗盗宝,互相指责,闹得不可开交,致使原先友好相处的几派关系降至冰点。
珍法阁主显然有点线索,他没怪过天机宗,矛头直指元熹宗,言之凿凿说明就是其宗门弟子假扮鉴宝士混入珍法阁内三年,获取他的信任,伺机偷盗。
元熹宗始终不曾正面回应过,但有知情人透露宗门每年都派弟子过界找人,找了三百年,竟一点头绪也没有。于是又有人怀疑元熹宗其实早就抓回了叛徒,故意不公布,是想独吞宝物。
若不是此人突然现身,元熹宗的这口黑锅可能还要背上很长时间。也许正是因为背了多年黑锅,现在破罐子破摔了,人找到了,宝物一定也带回来了,元熹宗决定光明正大的独吞了。封闭山门,谢绝外客,谁想来打探消息都只有一个回答:人在,宝物丢了。
谁信呢?珍法阁主第一个不信,从那叛徒回来至今,据说他已来过四次,次次无功而返。这几日正在纠集人手,打算跟元熹宗撕破脸干一架了。
天机宗在事件中大多时候都保持沉默,只有宝物现身,他们才能想办法去买,去换,去给拥有者提供他想要的一切,宝物不出现,就静静等着好了。从始至终,宗门没用过下作手段,因为他们是玉珑真尊的后辈,是磊落的天机宗,要盛大地迎回镇宗之宝,绝不会做小偷。
如今重要的是,先确定宝物是否已经跟随叛徒回归修界,宗主和师父派了一群小辈以拜访各宗门的名义来混金山走一趟,打听打听消息再说。
守山门的老头不简单,金丹高阶修为,元熹宗六长老之一,如果不是遇到特殊事件,他应该在符峰上当他的一峰之主,而不是在山脚钓鱼。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为了挡人。
戴英继续恭敬道:“晚辈没有别的事,只想见见一起历练时结识的师兄弟,叙叙旧,顺便把师父托带的礼物送给宗主。”
“不方便,请回......”
老头仍无情拒绝,只是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半山腰传来惊天动地的炸裂响声,他猛地扔掉鱼竿起身,定睛一看,暗叫不好,护山大阵怎么会破了!
灰影如箭从亭中窜出,嗖地没了踪影。天机宗弟子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姓丁的女子眼珠骨碌碌一转,拉拉戴英:“师兄,元熹宗好像出事了,是不是魔修作乱?咱们上去帮忙吧。”
戴英想,可能性不大。但这个理由好,兄弟宗门遇险岂能坐视不理,魔修人人得而诛之,就趁乱上去探探......不是,是上去帮忙。
四个男子整齐地倒成一排,个个捂胸吐血,身后数百弟子手持各种法器,摆出或攻或防的姿势,惶恐地望着问心阶上站着的两男一女。
流光无辜地摊手:“谁能想到他们把整座山都下了禁制,谁能想到我破开了口子他们会一起上来攻击,我只是稍稍多用了一点力,谁能想到他们那么不堪一击。”
正说着,身后突然飞来一人,对着他们就扔出一张雷符,犰离头都没回,反手挥了下胳膊,雷化无形,放雷者一声惨叫重重摔落,滚下问心阶。
流光赶紧双手贴腿以示清白:“这个是他打的,不要记我的罪孽。”
凤玄眉眼不动,只淡然道:“本君不会再多说,走吧。”
流光跟犰离低语:“圣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打人他不过问,又没杀了他们,没事。”
“是这个意思吗?”
“我听着就是。”
“可是他们都吐血了,这算伤人吧?”
凤玄暗暗点头,流光总算有自省之心,知道伤人不妥。紧接着就听她又道:“不过反正都伤了,我现在收手天道也不会少记我一分孽,我们就这样进去让他们交人,谁敢上来挑衅,不要客气!”
犰离拍手:“正合我意,修士还是比凡人耐打些。”
明明可以有更低调内敛的方式进入元熹宗,明明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找到林哥儿将他带出,可一白一绿两条身影就那么大剌剌地冲进弟子群。无论你是低阶高阶,有什么神通,使什么法器,在二人这里统统不好使,凡近身三步者全部拍飞。
凤玄没有阻止,一来无人丧命,二来他在想,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道心,这条龙和这块石头,修得应是作孽道吧?他们若被天雷劈死,那也算是顺应天命。
片刻功夫,外门广场哀嚎不断,弟子四散逃窜,大声疾呼着:“魔修来了,魔修攻上山门了!”
“谁敢来我元熹宗生事!”
远处御器飞来两个男子,一个中年一个青年,中年人黑金长袍身材魁梧,青年人乌发蓝衫面容清秀。
还未落地,已有弟子跪伏:“宗主,何峰主,魔修...魔修破了护山大阵,打伤了五位长老!”
正是因为护山大阵被破才惊动了宗主,仇家?索宝人?飞来一路想了几种可能,却不料听到魔修之名。魔修自万年前灵修界各派联合剿灭后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作乱了,但这种暴烈打上门来的方式还真有点像他们的作风。
那两人与这两人目光一对上,双方都愣了刹那。宗主想的是魔修只有两人?流光想的是,正要去找你,你就送上门来了!
她二话不说,身化流星,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猛然蹿至蓝衫男前,在他未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把孩子交出来!”
蓝衫男从不曾见过这种身法,更不知作为元婴长老,剑峰峰主,宗门骄傲,独步修界的他居然连一个调动灵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锁住了命门。
他是元婴修士,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然而,更不可能发生的事随后也发生了,宗主见他被制,急速出手,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冲向流光。
“呸。”犰离凑上前吐了口口水,火龙瞬间消失,他道:“说了不要在我面前玩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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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谁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