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走了,凌夫人喊着心口疼被丫鬟扶进内室休息,临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不愿同她来往倒是把话说清楚啊,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出,不是负心汉都被传成负心汉了,以后哪家姑娘还肯跟凌家议亲!
若是凌骞发火,跟她吵架,流光必然上头持续胡搅蛮缠。可他只是沉默地望着她,眼神好像在问,你到底要怎样?
流光也不知自己要怎样。如果她被神魄完全控制心智,或许会说出一些激烈的言语,比如质问,责怪,痛诉前世情,强迫他不准另娶他人,必须跟她在一起等等。
但她神智清醒,知道这是无礼且无理的要求,凌骞什么都不记得,凭什么要他为前世负责?而且,她是流光,是本体本魂的仙君,她下凡的目的是功德,并不想跟一个凡人搞出什么男女之情。
平下心头的躁动,流光尴尬开口:“我走了,你送我出去好吗?”
凤玄默默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时至正午,阳光把两人的影子照得圆圆短短,中间隔了两臂距离。流光故意放慢脚步,余光瞟着身侧鸦青色的衣角,见他没有赶上来,而是随着她的动作也慢下步伐,索性扭头:“你就不问问我来找你什么事?”
“不是已经做了么?”
唉,果然误会了,想起自己所作所为,流光讪讪然,想不误会也难啊。
“我可以解释。”她停住脚步,凤玄也停住,仍然保持两臂之距。
“是这样的,我之前从一个道友那里得知了前世的事情,发现你我有多世缘分。这些事我记得很清楚,所以难免受到影响,偶尔会产生一些错乱,作出一些失控的举动来。但其实我对你并无非分之想,我不喜欢你,真的。”
凤玄淡淡:“哦,你无非分之想,只是要来破坏我的姻缘。”
“......”流光哑然,半晌道:“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在尽量控制了,但有时候控制不了我也没办法。如果你能想起前世,就会理解我了,就像我孙子,即使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还是敬爱我,因为他知道我是他祖母。你现在对我这般无情,是因为你没有前世记忆,只把我当成老太太佟惠容,你不记得从前你对我是多么的...多么的...算了不说了,给你留点面子。”
凤玄:“......沉溺过去对你没有好处。”
流光眉峰一蹙,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好像在哪儿听过。她不是一个特别细心的人,但是凌骞之前之后判若两人的表现太明显,那冷淡的神情,漠然的眼神,云淡风轻的说话方式,真是越来越像圣君了。
可他身上并无丁点金仙威势,圣君若真下了凡也没有刻意掩藏身份的必要,所以只能说,这个男人就是善变的,喜欢的时候动不动脸红,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不喜欢就端出正人君子的架子来......像极了陈枫在跟她生气时摆脸色的臭德行。
不知怎么又想到了陈枫,流光烦躁地甩了甩头,继续道:“那你可就错了,我的问题不在于沉溺过去,而在于无法沉溺过去,一位高人告诉我,只有沉溺过去,我才有提升修为的可能。”
凤玄抬眼看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流光摊摊手:“你就是我提升修为的关键啊,现在已经初见成效,你就再帮帮忙,待我突破,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处,到时候给你送点人间难得的好东西,怎么样?”
“怎么帮忙?”
“接着相亲,接着让我生气。”
凤玄差点气笑了,板住脸道:“让我用自己的姻缘,名声来为你修道助力,你倒是自私得很坦荡。”
“我自私?”流光轻哼,“原来你说过什么?愿听我吩咐,宁辞掉千卫营的差事也要伴我左右,还发过毒誓呢。现在旧怨解开,凌家安然无恙了你就换这副面孔对待我,是我自私还是你自私?你这条命当初都承诺送给我了,我让你帮点小忙又怎么了!”
说着说着又把自己给说生气了:“我知道你嫌弃我年纪大,没逼着你娶我已经够对得起你了,别不识好歹!”
躲不开了!凤玄早已看到漂浮在她胸前的金光,看样子她已经窥得开窍门径,正在一步步地觉醒共情能力。沉浸神魄情感的方法没错,但凡人爱恨复杂,情感种类繁多,当初他也是考虑到佟惠容年纪较大,和陈枫的感情早已化爱为亲,不至于再局囿于男女之情,与她共鸣,能给流光提供更全面的情感帮助。没想到,她别的没体会出来,偏偏把女人的妒火给激发了个淋漓尽致。还打算一条道走到黑,把他当成了利用品。
这一世合该没有姻缘可言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另一种劫数。
“今日之后,渝城怕不会再有人愿意同我家议亲,我便不娶也罢。这样,佟姑娘可满意?”
“你得娶啊,你不娶我怎么生气?”
“荒谬。”
流光说着荒谬的话,心里却有些许欣喜,不娶就对了,你是我的陈枫,是我的将军,我的寨主,就该为我守身如玉。
她现在有点弄不清到底是该让神魄继续吃醋捣乱,用以进一步培养共情力,还是该遵循内心真实的感受,无情毁掉凌骞的姻缘,让他陪着她“孤寡”终生。前者,能让神魄反应激烈,但滋味不好受,还随时有失控的危险;后者,心安,心安之余有一点小小的心虚,若是圣君知道她改变凌骞人生轨迹,怕是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可是鬼知道凌骞的人生轨迹是什么,她就在这里,她就在当下,他们二人已有交集,她为什么不能是凌骞的人生轨迹?她都可以不按命录历劫,圣君也可以,说不定凌骞的命录上就写了“终生不娶”四个大字呢!
流光很善于找理由安慰自己,所谓顺应天命,其实就是顺其自然,她来到人间改变诸多人的命运,已经成为了这一世的一部分。天雷至今没有把她劈死,也就无需考虑什么逆天不逆天的,凌骞顺她的自然就好了。
很快她就拿定了主意,从心,圣君没有给出定义,她却渐渐领会,无非是怎么想就怎么做,心里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直到被送出府门,流光才想起来意,可是凌骞回头走得飞快,显然心情不太好。她想想算了,年纪轻轻就娶不到媳妇儿是堵得慌,也别逼人太甚,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回到大将军府,跟犰离说了这事儿,把他和瑞卿都惊得不轻。
“这可是干涉历劫啊,你这么对待圣君转世,不怕回去后他找你麻烦?”
“可怕的老妖怪,你你你真是专作大孽!圣君...凌骞竟然没掐死你?”
流光拍拍胸脯:“只要天道不反对的事,就是我可以做的事。我和圣君九世都绑在一起,这一世没理由分开啊,他想娶别人才是逆天所为。”
犰离疑惑:“你心悦圣君?”
“不悦。”
“那你为什么要坏他姻缘?”
“从心而为,顺其自然。我不悦他,但我的神魄悦他的神魄,他的神魄也悦我的神魄,知道他要娶妻,我的神魄就忍不住了,不是我本人忍不住。”
犰离听得云里雾里:“可是你的神魄就是你啊,好比我分出半灵下凡,九重天的我和现在的我都是我,不能一分为二的看待。”
流光不同意:“神魄放出去历劫,就成了另一个人,脾性喜好九世皆不相同,更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感受经历而已。”
犰离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怪不得你没有感悟,真是个笨石头。”
“我知道,要沉浸在神魄的情感中嘛,我现在已经努力沉浸了,颇有心得。”她挺了挺胸:“看见了吗?功德来了。”
犰离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笑道:“人家的功德都塑在元神中,你的为何飘在外面?”
“那......我不是还要继续努力嘛。”
犰离摇摇头:“你这样下去,怕会成为九重天第一个金身塑在身外的神仙了。听本殿教诲,你的神魄就是你,不可割裂看待。”
对于比她小几万岁的小屁龙的教诲,流光不屑一顾,心说我扮演佟惠容还不够投入?仇也报了,孙子也疼了,醋也吃了,哪里看得出割裂?真正割裂的是圣君吧,早知她是谁,对她依然冷漠。
犰离说,圣君没有割裂,只是感悟后能够超脱,而你跳过了感悟的步骤,直接超脱了,屁用没有。
流光:......竟无言以对。
这时她还不知道,犰离是个乌鸦嘴,他说的话很快在不久后灵验了。
黄大人纵然不情愿,却不敢把流光的话当耳旁风,当日谈后,就派人悄悄盯着那两个狱卒。果然发现他们下值后去赴了杜良德的席约,谈话不知道不要紧,抓起来一审就都清楚了。
那两人收人钱财,替人除忧,按杜良德的要求把郭珍折磨成一个断腿重伤的废人,只要不死不牵连他们,狱卒乐得拿钱办事,杜良德的目的并未问过。黄大人听得一阵胆寒,难道真有如此扭曲之人,只为了防大嫂出狱报复,就暗下毒手?
这个案子对郭珍极其不利,无有翻案条件,可杜良德收买狱卒的行为着实引人怀疑,他心不虚,干吗要这样做?黄大人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即传唤杜良德,而是又派人去打探他的来历,以及杜良平死前他的行踪轨迹。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个自认通奸的地痞被判了两年刑狱后,家里原本穷得叮当响的日子竟突然富裕起来。他娘子一口气买了好几样金银首饰,还穿上了新衣裳,天天花枝招展地在街巷口跟人闲聊,谈及丈夫因丑事入狱,没一点气愤或担心,总笑着说两年就出来了,勾搭个有钱的老女人,不亏。
问题是,在他供述和郭珍相好的那段时间,他仍穷得叮当响,还欠了一屁股两胯的债呢。
再就是杜良德即将迎娶的那个寡妇,来历也非常可疑。据原住地邻居反映,她早年丈夫死后,一直行为不端勾三搭四,有人甚至直言不讳说她就是不挂招牌的暗门子。杜良德年纪大归大,却怎么也不至于娶个这样的女人。有趣的是,那寡妇的身形,脸型,发型都和郭珍有几分相似。
还有毒死人的汤药,经仵作和医师查验,所使用的毒药并非市面常见,当时只验出了少量乌头草的成分,其他未明。郭珍抵死不说毒从何来,或者,她根本不知道。
她和杜良平成婚二十载,夫妻和睦,生活富足,怎会为了一个没长相没见识没能耐的地痞昏头到这种地步?黄大人判案时想的是年轻力壮.......可如今再想来,偷偷腥倒罢,杀夫似乎有点过头了。杜良平死了,她就能改嫁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地痞?唾沫星子淹不死她!
最可疑的是,杜良德并没有好好经营生意,从郭珍入狱以来一直在联系买家,想把房铺转手。是郭珍的小姑子一再阻拦,坚持要卖房必须等大哥儿子回来,杜良德显然不想让侄子知道这件事,才拖了下来。
黄大人算了一笔账,西街南街交叉口的喜祥饼铺可说是整个渝城数一数二的好地段,连房带院,加上饼铺的转让钱,没有两千两银子拿不下来。
还有杜良平夫妇多年的积蓄,家私,藏品,可真不是个小数目。
许多事情一旦起了疑心,思思捋捋都是疑点,当然这也是在流光的压力之下,不得不思。可疑点归疑点,还是没有铁证能证明杜良德杀兄嫁祸啊。
黄大人请来流光,说了查到的情况,并道狱卒已经把有人在法场救下郭珍,要为她翻案的事告诉了杜良德。
他会做什么呢?毁证?逃跑?无论他做什么,没证据锤不死,郡衙都拿他没办法。
流光笑问:“黄大人,如果证明郭珍是冤枉的,郡衙会怎么做?”
黄大人讪讪:“将她放回,给一笔恤银就是了。”
“人家在牢里关了那么久,被你的狱卒打得半死不活,又公布罪行将她定为狠毒淫.妇,差点被砍头。全城都知道了,你就给点银子,悄么声儿把人放了就行?”
“那...那还要怎么做?”
流光嘴角一扬:“怎么做,太上皇不是以身作则了么?”
黄大人屏息,半晌尬笑道:“佟姑娘说笑,没有证据,郭氏尚不可称冤。”
“没证据那是你们查得不够彻底。”流光蔑他一眼,“凡走过必留痕迹,下毒杀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点首尾不留呢。罢了,我去会会这对狗男女吧,不过黄大人,我丑话说在前头,等证据捧到你面前的时候,你可要还郭珍一个像样点的公道。”
罪己诏?罪官文?啊呸!看着流光自信模样,黄大人慌张地打了个哆嗦,还公道可以,让他写自省书绝对不可能!太上皇天下至高,自省完还是太上皇,他若写了认错文书,承认办了冤案,下个任期别说挪好地方,不贬谪就算他祖上积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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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顺她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