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一拳挥到凤玄脸上,最多会把他打飞出去一两丈,造个鼻颔骨折什么的,不会危及生命,因为她并没使用法力。
犰离带着恶意,暗戳戳想对她下狠手,天道当然不允许他胡作非为,对此流光表示满意。
天雷劈焦了犰离,也劈醒了流光,当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说了什么的时候,羞惭淹没了她。
迅速收回拳头,看着“凌骞”头上肩上的粉尘,她尴尬地给他拍了拍:“呃...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说得对,我太老了,我们不适合。你相亲啊,尽管相,成亲我给你送大礼......那个田小姐,要不要我去跟她解释解释?”
凤玄垂下眼帘:“在下自会解释,佟姑娘慢走不送。”
流光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刚压制住的情绪又有点小闹腾,她呵呵笑:“我走,我马上就走,不过这事也不能怪我,我让你来我家,你不来就算了,还说什么娇客不娇客的,我自然好奇,就上门来看看究竟嘛。开几句玩笑,你不会生气吧?”
凤玄皱了皱眉:“我没说过。”
“不是你让人带话给我的吗?”
凤玄迟疑了片刻,道:“哦,是,还有事吗?”
这前后态度变化未免也太大了,流光想想以前凌骞对待她那副小心翼翼言听计从的模样,再看看如今的他耷着眼皮爱搭不理,一刻也不想再见她的德行,不禁又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没看出圣君存在的迹象。
莫非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一想到自己比他奶奶还老,什么荒唐念头都被打消了?
这是圣君想看到的结果,也是流光想看到的结果,跟凤玄本人攀上了交情,也就不需要在转世身上花心思了,各过各的日子,很好。
可她觉得不怎么高兴,心头依然沉甸甸的,尤其是听到他说会去向田小姐解释。解释什么?说自己是个老太太,他不可能会喜欢吗?
流光撇撇嘴,弯腰拎起犰离,口气冷淡下来:“你想跟谁解释都行,不过不要泄露我的身份,我的年纪,也不准说我半个字不好,听到没有!”
凤玄没作声,流光猛地把脸贴近:“听到没有?”
“哦。”
尾音不落,她已经飞离了花园。瑞卿还被捆仙索拴着,犰离被雷劈时它受到殃及,犰离被拽走时它也得跟着走,只留下一声悲愤的“救我!”
凌夫人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假笑再也维持不住,气得脸蛋发青,拉着凌熠熠急匆匆地往花园赶,正撞上走出的凤玄。
“骞儿,那个女...佟姑娘来过了?”
“嗯。”
“熠熠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真的当着田小姐面说了那些话?”
“嗯。”
凌夫人捋着胸口,眼前发黑:“老天爷啊,这是哪造的孽啊!田夫人突然要走我还不知怎么回事......佟昭这个女人怎能如此无礼!田家看样子是不成了,这可怎么办?气死我了,坏人姻缘天打雷劈!”
凤玄拍了拍她的背:“算了,佟姑娘脾性无常,以后还是不要把家里的事告诉她。”
“啊?”凌夫人愣了愣,“今日待客,她又让人来叫你,我就替你回了,也是实话实说啊,谁知道她会跑来发疯。”
凌熠熠扯凤玄衣袖:“大哥,佟姑娘真的跟你好了?”
“没有。”
凌夫人轻唾:“别瞎说,谁跟她好了,别坏你大哥名声。”
凌熠熠不赞同:“娘,佟姑娘可是救过爷爷和爹,又是大将军之后,皇上都认可了的。跟她好,怎么会坏名声呢?”
凌夫人结舌:“哎...恩情归恩情,报恩的方法多着呢,你小丫头懂什么!”
凌熠熠讪笑:“今日之后,大哥的名声怕也好不到哪去了,负心汉,可不止我一个人听见。”
凌夫人又喊着老天爷,扶着脑门要晕不晕。
凤玄轻叹,孽障啊,缘分一旦开了头,想割断岂是那么容易?流光本人还好说,怕就怕她开窍的过程中,觉醒些不该醒的东西。
流光回了花溪巷,把犰离丢进跨院,自己关起房门来打坐了几天,安神定魂,顺便把神魄骂了一顿。佟惠容你想造反啊?以前提起陈枫你装得若无其事的,怎么一听到他转世要成亲就开始发疯了呢?听听你说的那叫什么话,传出去我流光还怎么做人,怎么做仙?
陈枫死了,前八世的爱人都死了,现在的凌骞是一个崭新的人,他知道你是老祖宗,不想再与你有什么纠葛,咱放过他吧好吗?
就像圣君一样,集九世深情于一身,也没见他对我另眼相看,有什么特殊照顾啊。这就是专业,这就是道心!我劝你老实点,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妄图再续前缘什么的,你愿意我不愿意,我不喜欢凌骞,我不要跟他产生男女之情!
骂完了默念静心诀,心无旁骛调息运气,一个周天走完,睁开眼就看见膝盖旁扔着陈枫的田黄印章。她抓起来就想砸出去,手举得老高却顿了半晌。
“不要!”一个声音喊道。
“我要砸了它!”
“不要!死老头子的遗物都留在了国公府,就这一块我放在身边,还是祺钰一片孝心呢,砸了祺钰多难过啊,带着又不碍事。”
死老头子的东西可以砸,祺钰的孝心不能伤,流光想想是这个理,就把手放下了。
出门问环儿:“这两天有人来找我吗?”
环儿回道:“有,大卫管事说将军府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请姑娘去看看,择日可搬;小卫管事说国公府老祖宗的嫁妆和朝廷发还的田铺庄子都已经整理清楚,请姑娘拟定接管人选;郡衙黄大人派人来说虎头庄案子审毕,杀人夺庄的主犯判了秋后处斩,从犯判了流刑,请姑娘有空的时候去衙门签一个什么苦主文书。”
流光心不在焉地听着,道:“就这几件事,没别人来找我了?凌家来过人吗?”
“没有。”
犰离疗伤入定中,瑞卿在他肩上一动不动蹲着,像睡着了。流光从窗口看一眼就缩回脑袋,院子里来回踱了几圈,道:“上回虎头庄那件事,凌骞也跟着办的,如今审结了,不跟他说一声不像话啊。”
她转头看环儿:“你说是不是?”
环儿茫然:“啊?是。”
“备车,去凌府。”
流光知道自己在找借口,她只是无法阻止好奇心——凌骞和田小姐,或者别的什么小姐进展到哪一步了?需不需要提前考虑贺礼的事?
凌骞不在家,去军营了,流光又赶到千卫营,巴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人才姗姗来迟。
跟他说了虎头庄案子的事,他表示知道了;邀他一起去接罗家父子来签文书,他表示没空要处理军务。
问他和田小姐的事,他实话实说亲事黄了。流光还没窃喜,他又道凌夫人已经安排了另一家的相看,佟姑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要发疯就索性再发一次,不发疯就接受事实吧。
流光捶着胸口走了,她很想说句恭喜,但说不出口,浓烈的不甘缠绕着她的心胸。明明知道这是神魄的反应,但她深受其害,能保持清醒已经不易。
回家继续打坐,比上次时间更长,不吃不喝不睡,神入虚空。期间犰离恢复,二卫办妥了大部分事情,家私行李收拾完毕,只待她下令搬家。
入定持续了二十几日,睁眼后,流光觉得什么奇怪反常的情绪都没了,心境一片平静。她暗暗自得,自己定力超群,又怎会摆脱不了凡界俗情的影响呢?佟惠容对陈枫的感情她也体会到了,很难形容,大约就是他喜欢她一辈子理所应当,她也用不着多么珍惜,多么热烈,因为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若有一日陈枫想离开她,绝无可能。
这个离开,不包括死别。
你可以死,但你不能爱上别人,从生到死,你都只能喜欢我一个。这就是佟惠容的心态,或者也可以说是她三个历劫神魄共有的心态,九世情缘可不是闹着玩,咱俩根深蒂固的是吧,岂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所以当她知道陈枫转世要另娶妻的时候,那种从灵魂深处喷薄而出的痛恶,愤怒,甚至嫉妒,强烈得出奇。
流光只是一时不察着了道,好在没有酿成什么惨烈后果,通过入定,她也渐渐消化了这种感情。圣君说过,这是考验心智,得到感悟的机会,她不但不能阻止,还要进一步感受下去,直到自己彻底开窍,学会共心共情,对凡人的可怜感同身受。
好不容易再一次等到主子露面,第一要务便是挑选吉日吉时迁居,挂大将军府匾额,祭拜先祖,供奉佟氏牌位。
流光选了三天后的吉日,想着要不要趁这两天再上街看看有无好事可做的时候,家里来了两拨人。
一拨是虎头庄罗家人,罗大富的儿子媳妇带着两个孩子上门来给流光磕头,感谢她为父伸冤,表忠心道将来定然勤恳老实地为姑娘守好庄子,就像他祖爷一样。
正听着他们说话,环儿又来报,凌云海大人说有急事求见。
急事?流光让秦嬷嬷把罗家人带下去吃点东西,请了凌云海进来,哪知这莽撞汉子一见她就道:“佟姑娘,你和骞儿怎么了?”
流光莫名其妙:“什么怎么了?”
凌云海拍着大腿恼道:“穹关近来建新防隘,我一个多月没回家,哪知我那夫人竟给骞儿说了一门亲事,嗨,真是乱来。”
流光皱皱眉头:“啊,之前听说有个田小姐,是她吗?”
“田小姐?”凌云海一无所知,“那是前年给骞儿有意相的一家,你怎么知道?不是她。”
果然换了新的,流光的胸口又开始堵了,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凌骞年纪也不小了,说亲正常,你跟我说干嘛?”
凌云海一看她的态度就觉不妙,忙道:“那是我夫人乱做主,我可不承认。佟姑娘,你...是不是跟骞儿吵架了?”
“没有。”
“他惹你生气了?”
“没有。”
凌云海有点琢磨不透了:“那你对骞儿......他说亲事你不生气?”
流光站起身:“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生气?凌大人没事就请回吧,我忙着搬家呢。”
完了,生气了。凌云海再莽撞也是个四十多的人了,当年也是跟凌夫人情投意合花前月下过的,佟姑娘这故作不在意的姿态,假装冷冰冰的口气,可不就跟凌夫人生气时一模一样吗?
去年她那热烈的眼神,热情的态度,奔放的要求,恨不得将儿子绑在她身边的迫切,他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定是发生了什么矛盾才会导致两个人冷战啊!
临来前,夫人对他说:“骞儿是凌家长房长孙,婚姻大事能儿戏吗?不是说佟姑娘不好,只是她那个脾气,就...就该是干大事的人,不适合嫁做人妇。说亲的事,佟姑娘知道,骞儿自己也同意了的!”
他同意个屁,那叫矫情,赌气懂不懂?佟姑娘对凌家有恩暂且不说,就是儿子自己,也是喜欢她的好吗?这不是以身相许,这是情投意合。你棒打鸳鸯,活生生是要把凌家跟大将军府好不容易解开的旧怨再系个死结啊!
凌云海一着急,连儿子那方都没来及去问,就匆匆跑到花溪巷来了。
“佟姑娘,若骞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替他道歉。亲事没我点头不作数的,你不用放在心上。骞儿估计也就是一时赌气,他其实...咳咳...其实一直对你...咳咳。”
凌云海说不出口,表白这种事哪有老父亲来代做的,他一边深恨儿子没出息,一边希望流光能听懂他的意思。
流光听懂了,想到凌骞以前对她的那份情意,再想到他无情冷苛的言语,心里控制不住地翻江倒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酸溜溜的口气:“凌大人,我就跟你直说了,凌骞看不上我,已经跟我说清楚了,以后我不会再跟他有来往,你们凌家办喜事的时候也不要给我送帖子了,就这样。”
凌云海晴天霹雳,什么?凌骞看不上你?以前那要死要活神不守舍的都是谁啊?那浑小子到底瞎说了什么!
流光很烦恼,心里还是愤恨,还是不甘,都了解了呀,体会到了呀,为什么听了几句话就再次冒出头来?二十几天白入定了。
好在有进步,她能压制住不再失控,任情绪在胸腔里翻腾,理智始终占据上风。
三日后的大将军府,门上的四十九颗铜钉重新发出锃亮光彩,两侧的石兽威风凛凛,黑底金漆大牌匾被红布包裹。吉时到来,鞭炮放起,小厮抬筐撒钱,在欢呼声中,流光扯下红布条,大将军府的大门向她缓缓打开。
围观者很多,有没有对面邻居都尉府的人,流光不知道,她这几天被情绪折磨得精神不振,天知道时时刻刻要按捺住去凌府找麻烦的心多不容易。
祭了祖先,拜了一百多个牌位,流光在椅子上瘫着恹恹无趣。送拜帖贺礼的很多,可她并没有大摆宴席的打算,佟家人死得就剩她一个,有什么好贺的。
犰离从外面兴冲冲走来:“哎,去菜市口啊,听说今天郡衙有犯人砍头的。”
流光翻白眼:“我搬家的大喜日子郡衙砍头?我看黄大人存心跟我过不去!”
彩鹃捂着嘴笑,环儿道:“姑娘,衙门砍头的日子是定好的,每年都在这个时候,这不是赶巧了吗?”
犰离从来没看过凡间砍头,对血腥暴力的场面十分向往,非要拉她去看。流光也觉得越是安静坐着心里越不舒坦,脑子里动不动就浮现出负心汉三个字,简直莫名其妙,出去散散兴许好点。
前门的围观人群还没有散,二卫还在应付四面八方递来的帖子,两人带着环儿和瑞卿从侧门外出,溜达到了西大街的砍头专用场地,菜市口。
一块空地用木栅围起,空地中跪了几个穿囚衣的犯人,周边聚了些百姓,但并不多。空地一侧搭了个简易的台子,监斩官站在上头宣读罪状。流光侧耳一听,说的正是谋庄害命的三个主犯,王老头,王二和王三。
那三人跪在中间,王老头和王二扭来扭去不老实,王三更一直在哭喊:“说了保我一命的,她说了的,说话不算数的臭女人,我什么都说了还要砍我头,没天理啊!”
流光挠了挠额头,他说的是自己吗?当时好像是说过只要他指证父兄,就保他一条命的,后来把这事儿忘了。
临死作妖的见多了,监斩官不为所动,继续念罪状:“犯妇郭氏,与人通奸,毒杀亲夫......”
今日共斩四人,在王家人旁边,还跪着一个女人。不同于王家父子的骚动,她始终垂头弓腰一动不动,听到自己的罪状,半点反应都没有。
“以上四人验明正身,午时三刻已至,斩!”
令牌扔下,大刀举起,流光清清嗓子,抬手朝侧方台子挥了挥,高声喊道:“刀下留人!”
由于嗓门实在洪亮,所有在场的人都向她方看来,包括死刑犯。
王家人且不提,单说那个一动不动仿似认命的女犯,听到这一声,突然抬起头来,看清流光的模样,倏地流下两行泪来,对着她嘶声呼道:“恩人!你真的来救我了,我冤枉,我冤枉啊!”
王老三:......这句话不是该我喊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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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脾性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