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见师弟被拍落,肝胆俱裂,按捺住强烈的恐惧没有逃跑,畏畏缩缩欲言又止地看着流光。
“想带他走?”流光问。
玄机深作一揖:“请高人开恩。”
“那就带他走吧。”流光踢了踢国师,警告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大燕,包括整个天下,都是我罩着的,如果以后再让我发现你,他,二狗任一人为非作歹,别怪我不给你第二次机会。”
玄机茫然:“二狗是......”
“你师父。”流光暗戳戳瞥了凤玄一眼,“回去跟他说,上次我打他是因为他偷东西,不是因为名字,想叫凤玄就接着叫,这名字也没什么出奇,谁想叫谁叫。”
玄机面色惨白,她居然已经见过师父了,瞧这轻松模样,师父肯定也没落好,金丹修为都奈何不了的人,能是小妖?
心脏被挖他是知道的,那时候他认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曾想还有睁眼见天日的机会。再蠢,他也明白了此女绝非善类,这才会飞来阻止师弟找死。修为不知比他们高出多少阶,万万不能招惹。
点头哈腰恨不得指天发誓再不作妖,玄机拖过师弟欲走,陈祺钰忽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昭昭,这恶道正是害了佟家的罪魁祸首,表哥的一对金孙,表弟家的玉骧,还有不知多少佟家儿郎,都被他残害至死,尸骨无存,你不能放了他!”
玄机拖人的手僵住了,他没敢继续动,偷眼看着流光。
流光轻轻一笑:“报仇并非只有血债血偿这一条路,这位玄机道长心生邪念以活人炼丹,早累下一身罪孽,我已除掉他根骨里的丹效,从此修为止步,飞升无望,算算岁数再过两年,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寿尽而亡了,我又何必脏了手呢。”
玄机大惊失色:“你...你...”
“让你多活两年干嘛这副表情,你有什么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成王败寇,技不如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是这女人太狠了,断他飞升之路,连一丝念想都不给他留,八十年修行修成了个笑话,回去等死?情何以堪啊!
流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道:“比起你的所作所为,我真的是太仁慈了。滚吧,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你们。”
玄机本是卜勃族的一个普通少年,得师父垂青收为弟子踏上修途,体会过诸多好处,越发痴迷。他最爱听师父说灵修界的事情,那里有飞天遁地劈山断海的大能,那里有天材地宝灵兽奇珍,那里有充裕的灵气,有千千万万为了飞升努力的人。虽然他没去过,但早已把自己当成修界的一员,看待凡人,哪怕是皇帝,都带着高人一等的姿态。
他从来不知道,能进入凡间被他所捉的妖,大多是法力极其低微,化形都困难的妖,没有为祸人间的本事。大妖他听说过没见过,若真遇上,坟头草都该一尺高了。
妖与魔是天道管辖下被限制最严重的两个族群,因为他们大多为精魅所化,野性难驯,过于奔放,天生缺乏正义感和自我约束力,行事全凭好恶。如果不限制它们的出没范围,不对它们的越界采取最严厉的惩罚手段,六界中的五界都会被它们祸祸得一塌糊涂。
譬如魔族,天性嗜血嗜杀,骨子里隐藏着毁灭一切的基因。明明魔界广大无边,魔尊还三天两头想着侵占别界的地盘,其实侵占了也没什么用,但他就是要侵占,没有理由!
近十万年来,战力较弱的鬼界甘于被仙界领导,连阎君都是九重天派下去的;妖族同仙界关系良好,仙妖常来常往,同仇敌忾;神界天外天独立于五界之外,非飞升不得去,上神们从不过问下界事,下面也不知上面是个什么情况;然后就是最弱最傻,人数却最多的凡界,同样受到天道的特别对待,余五界的功孽因果都与他们相关。魔尊可以去挑衅仙界,却不敢把黑手伸到凡界,一伸他就要炸了——字面意义上的炸。
玄机不了解这些,还以为自己捉过几次妖,就能傲视天下。其实以他筑基期的修为,别说遇上真妖魔真神仙,就是遇上高阶修士,他也只有被碾压的份。
关于那个什么灵修界,流光以前从未听说过。但九重天上确实有几位从下界飞升的仙君,资质不佳,升阶不易,成仙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延长了寿命,至今也没一个超过天仙阶的。想来就是一群修道的凡人搞出来的聚居地,本质上并未脱离凡间。
芙荼曾说,天道不喜欢人,因为人既聪明又勤奋,如果任由上古人族繁衍发展,终有一日,人会凌驾于天道之上,成为寰宇主宰。所以人是所有种族里最多灾多难的,天道在以它的方式平衡六界,不让人族独大。
时至今日,上古人族被削减了能力,寿命,智慧的新人族所替代,天道又开始保护起他们,像保护着小宠物一样。偶尔允许几个凡人飞升上界,也只为了彰显是人族自己不争气,它才没有徇私。
芙荼说,她理解天道所为,但痛心自己族人的灭绝。更令人痛心的是族人仅存的一男一女,竟然是亲姐弟,摆明了不想让上古人族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她要成神,凤玄也要成神,只有成了神,才能拥有近乎于天道的力量,成为制定规则的人,找出如何激发上古人族血脉之力的秘密。
任重而道远的两个人啊,流光又看了一眼凤玄,可惜据说上古人族血脉特殊,与其他种族结合无法有后,不然以凤玄的风姿容貌,大把仙女妖女魔女愿意投怀送抱。
注定是打一辈子光棍的人了,流光啧啧感叹,然后发现自己思想跑远了。再次回到对灵修界的思考,她想起了一件事,凤玄曾下凡授道,得凡人修士膜拜,以至数万年后仍有人以起他的道号来表达仰慕。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他一个整天闭门不出,不串门不聊天不切磋,什么集体活动都不参与的隐仙,为何会浪费时间动用他矜贵的仙躯,给修为低到尘埃里的凡人授道,还赏人宝物?除非,有好处!
再往院门看一眼,凤玄已经离开了。流光想追上去一问究竟,又被陈祺钰拦住。
“昭昭,恶道放走了,皇上你打算怎么办?就让他留在府里?”
“嗯,一日三餐送来就行,其余的你们不用管,把我交代的事办好。”
“可若让外人知道我国公府扣押皇帝......你不知那些文官的厉害。”
这倒是个问题,拦得住人来送死,拦不住人口口相传,若叫天下知道皇帝没有死,只是失去人身自由,无疑会把国公府推上风口浪尖。自认忠君体国的文官们说不定会跑到门口来撞墙自裁哭天抢地什么的。
她想了想:“这样吧,我带他去个僻静地方,让他自省自省,等他想通了,我再把他送回宫里。”
“去哪里?”
“白鹤观。”
白鹤观就在京郊以西五十多里外的苍云山上,说来好笑,原先这里是座寺庙,香火也算不错。凤竹国师在庙后不远处建了个小观,随着他日渐得势,地盘扩张,待到玄机进京的那一年,他已经把和尚赶走,改庙为观,广收弟子,大普道法,有圣眷光环加持,很快成为京城人拜神第一选择。
玄机拎着凤竹回了九归山,观里的大小道士并不知晓,还以为国师又被皇上请进宫论道去了,依然像往常一样早晚修习开门迎客,算命卜卦解签,推销各种平安如意桃花符,赚得盆满钵满。
没有不透风的墙,绑架皇帝在城里居住免不了要受到骚扰,还是道观山高路远的不容易招人关注。
国公府派了驾马车把两人送到山脚,流光左手拎包袱,右手拎皇帝飞上山顶,在荒废的老观里找了间静室,把他往脏兮兮的榻上一放,自己一旁打坐起来。
直到入夜时分,皇帝才悠悠醒转,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伸手乱摸,摸到了流光的衣角,骇得大叫一声:“鬼!”
“鬼什么鬼,我是你姨奶奶!”流光睁开眼,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
皇帝差点吓出心疾,气都喘不匀了:“这...你把朕带到哪里来了,你要做什么!”
流光下榻,走到窗下一张简案边,搓了搓油灯上的灯芯,火苗倏地冒了出来。回头再看皇帝,眼睛瞪得老大,一张脸扭曲变形,鼻孔下头还缀了一截清涕,噗嗤笑出声:“看看你的丑样,哪有半分君王威风?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盒,打开拈了一块梅花饼递到皇帝嘴边:“吃。”
皇帝闭嘴躲避,看那梅花饼的眼神像看着鹤顶红一样。
流光随手把小饼扔在榻上:“不吃就饿着,一天就这一块,我可不惯着你。”
皇帝气咻咻:“这是什么地方?你胆大包天挟天子出宫到底要怎样!”
流光抬手绕了一圈:“不认识吗?你以前经常来的,白鹤观啊!”
没等他的惊异浮现,流光又道:“是不是想知道国师在哪儿,能不能来救你?或者喊几嗓子,妄想被道士们听见,又或者趁我不备偷偷逃出去?”
她惋惜地摇摇头:“很遗憾,这些你都做不到。国师已经死了,这个房间被我下了禁制,你喊破喉咙都没人听到,而且,你也出不去。”
皇帝的脸更扭曲了,但他仍不放弃最后希望,张开嘴就狂叫起来:“救命!朕在这里,我是皇上,救命啊!”
流光不阻不拦,任他狂喊一气后又跌跌撞撞往门口跑,然后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给弹倒在地。
“太子很快就要登基,你赵贞的天下将成为过去,看在你祖母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还可以回宫做个尊贵的太上皇,荣养终老;如果拒不配合,那就只能做先帝了。”
皇帝半趴在地上,愤恨抬起涕泗横流的脸:“朕是天子,君无戏言,宁愿一死,也绝不会答应你无理的条件!”
“无理?”流光站起来猛踢了他一脚,只听咔吧一声,皇帝惨呼,抱着腿在地上滚来滚去。
她赶忙蹲身摸上他的胯骨,糟了,踢断了!刚想用法术,忽然听得屋外闷雷滚过,只好又在乾坤袋里扒拉。天精丹吃完了,还有许多效果没那么神速的仙草,随便扯了一根硬塞进皇帝嘴里。
同样的入口即化,同样的滋养元气,不一会儿,皇帝的胯骨没有痊愈,但已经不再疯狂惨叫了。
流光拍拍他的脸:“你要不是我甥孙子,我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了,还在这儿跟你废话?无理,你挖我坟茔有理?你到处抓无辜孩童有理?你把人分尸破解剔肉拆骨有理?你以九族性命威逼凌寒春叛主诬告有理?你陷害佟家,灭我满门有理?”
说着,她感觉胸腔被一股奇异的怒气,怨气,哀伤之气盈满,想压,却怎么也压不下去,“靖宁的那对孙子才六岁,活生生被无情虐杀,你怎么下得去手!所有被你掳走的孩子都不谙世事,天真无邪,到死都不知发生了什么,父母丢失幼子肝肠寸断,多少户人家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是你的子民,你登基前跟先帝作出的承诺在哪里?你的爱民如子体恤民生在哪里!”
难以控制手下又用了几分力气,流光面目逐渐狰狞,使劲撕扯着皇帝的脸蛋,几乎要把他嘴角撕裂。
“佟玉骧满怀一腔热血,精忠报国,自请去了清苦的北关为你镇守国门,你为了一己私利将他召回,杀害,剥皮抽筋来炼那狗屁长生不老丹!我爹爹晚年被旧伤折磨,我大哥的左手成了摆设,佑阳瞎了一只眼,佑荣瘸了腿,我佟家世代武将,一门忠烈,为大燕的安宁作出过多少贡献,战死过多少儿郎,从不居功自傲,从不向你爷爷你爹和你要官要爵,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竟灭杀功臣,屠我满门!”
理智告诉她,不要这样做,不要伤害皇帝,可是行为却不听使唤,越说越激愤,越说越不能自控,她可以清晰分辨出这怨怒不是发自神魂,好像另一个人,另一个魂占据了她的身体,控制了她的思维和情绪。
“我要你偿命!我要你偿命!”她疯了一样地喊道,眼睛里射出绿莹莹的冷光,一把掐住了皇帝的脖子。
皇帝瞬间窒息,张着嘴,舌头伸出来,眼珠子脱眶而出,头脸由青紫转换为惨白,口鼻眼耳都渗出血来。
“流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闪来,劈掌挫开了流光的手,唰地将她拖出屋外。
轰隆隆咵嚓嚓的巨响过后,静室外的土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烟尘在月色下弥漫开来,坑里,站着呈焦土状的流光。
秃头小红鸟欢快地扑腾翅膀,啾啾唱起了喜悦的歌,下午对她竟然能控制住不出手的郁闷一扫而空,哈哈哈,苍天有眼,再来一道猛的,劈死这个祸害吧!
被波及的男人默默收回了同样焦黑的手臂,问:“冷静了么?”
流光愣愣地抬起头,一张脸只有眼睛还能分辨出形状:“不关我事,不是我干的,我被魔附身了!圣君,有魔族入侵人界了,真的,真的是魔!”
她爬出坑,警惕地观察四周,想要找出魔族的踪迹。
凤玄看着她神神叨叨的样子,叹了口气:“没有魔,就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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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要你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