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摘星仙府,司命星君发乱衣散,仰面倒在硕大命晷上,惧怕地叫着:“不要,你不要过来!”
上门送酒的小花仙尴尬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见素来风度翩翩的司命狼狈如斯,弱弱打了句圆场:“星君何苦挣扎,您就从了殿下吧。”
司命:......
穿着金灿灿靴子的脚踩上他胸口,清朗爽脆的少年音威胁道:“说不说?不说扒了你的皮!”
司命欲哭无泪:“小仙若是泄露天机,不用殿下你扒皮,天雷就把我劈完了,殿下何必为难我?”
金靴少年冷笑:“今日就是逆了天,你也得给我说出流光的下落!她与我两千年之约就在眼前,九重天无人不知,你为何放她去历劫?我看你就是故意跟本殿作对!”
“冤枉啊!”司命高声喊冤,“仙君历劫皆需天帝同意,小仙只不过排个命盘,放谁不放谁,我哪里做得了主!殿下与其为难我,不如去问问你父君,私泄天机的罪名,我担不起啊!”
金靴少年美玉般的脸庞寒意四射,拳头一攥举了起来,“你好像还没挨过本殿的揍,不知道本殿的拳头有多硬。”
“殿下想打就打吧!”司命见道理讲不通,认命地捂住了脸,“为司命者,最忌没有原则,我今日宁愿被你打死,也绝不辱没司命之名!”
拳头带风倏地举了起来,司命五官皱成一团,嘴巴却仍闭得紧紧的。
吓唬一气,少年看着他宁死不屈的模样,终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她了吗?本殿这就下界!”
司命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殿下,真身下界有违天条,以你的身份,怕是到不了界台就会被帝君发现。”
正说话,仙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噪音:“子央子央,你完蛋了!我有一件天大的事要告诉你,你知不知道凤玄圣君和流光老妖怪......”
红鸟飞进门,一眼瞧见了金靴少年,聒噪如被人掐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整只鸟在空中僵滞半晌,忽地一个急转身,飞速向外逃窜。
可是它引以为傲的速度,在少年眼中什么也不算。金影眨眼消失,司命胸口一松,听到远处传来惨叫:“救命!啊!殿下饶命!”
他施施然起身,整理了头冠,抚平了衣衫,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朝小花仙伸手:“是梦三生吧,我都闻到香味了,拿来。”
拔开塞子喝了一口,司命舒爽叹气,看着恢复清净的仙府呵呵一笑,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他只是个小小司命罢了。打去吧,闹去吧,闯祸去吧,不打不闹不闯祸,又怎么悟得出大道真理呢。
李崇山骑着马,脸色阴沉地晃在长长车队旁边,偶尔瞥一眼忽扇忽扇的车窗帘子,感觉一口血始终堵在喉间,随时可能呕出来。
车队共有二十多驾马车,十一驾是他从京城带来的,其中还有一驾囚车,用以关押凌家父子。可是此时,囚车里没有囚犯,反而装了许多吃穿玩用物品,堆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像个笑话。
而囚犯,此时正舒舒服服坐在马车上,有吃有喝,谈笑风生,还不时给他摆脸色看。
向来恶名在外,令人提之色变,再高品级的官员也得对他客客气气的千牛卫指挥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抄家?押囚?这根本是受气来了!
囚车上的东西是流光给国公府亲戚们带的,说自家马车放不下,囚车空着也是空着,放放无妨。
皇家尊严何在?囚车尊严何在?李崇山一听就断然拒绝,然后被她一巴掌从陈府门口扇到了花溪巷口。
“不听我的话,就永远留在渝城吧,像你那些兄弟一样。”她说。
千牛卫低下了不可一世的头颅,他们昨夜保住了命,却浑身剧烈疼痛,痛到连刀都提不起,路都走不动,可互相检查过,并无一人受外内伤。
恐惧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不怕死,怕得是有人让他们生不如死。
李崇山被教乖了之后,陈府的下人们开始搬运行李,为主子送行。两个管事样的男子交代众人看好宅子,安抚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老嬷嬷,只是出趟远门,不久就会回来了。
镇国公露面,在李崇山的注视下不紧不慢上了马车,瞟过来的一眼,尽是冷漠和厌恶。
更可气的是凌家人,原本该进囚车的一家六口,竟然收拾了几车行李,个个神情淡定跟没事人似的上车坐定。
你们是钦犯,你们是逃犯,你们劫狱,你们抗旨!李崇山在心里无声狂呼。他多么希望黄大人能冲冠一怒,以郡守身份调来大批守军,将这一伙逆贼围杀于花溪巷,他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予黄大人升官发财的机会。
可是李崇山失望了,直到他们离开城门,黄大人也没出现,还派了个郡丞来代他相送国公爷。说什么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请国公爷放心,他定会秉公办事,将陈姑娘的产业案审得清楚明白,还陈姑娘一个公道。
谁来还我堂堂卫指挥使的公道?李崇山萧瑟地想。说这件事办砸了吧,皇上想要的人都在,进了京交了差,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说这件事办妥了吧,又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一伙人走走停停,入夜必投宿,从不肯多行一里路,在驿站或客栈里要最好的住宿,仆从无微不至地伺候着,还能随意走动串门儿聊天,无一丝紧张压抑感,视千牛卫如无物。与他碰上稍有对峙火花冒出,那不知是姓陈还是姓佟的女人就会如鬼魅般出现,问他:“你想回京,还是想永远留在这里?”
我想把你们全部剁成肉酱!千牛卫脸面全无,威风扫地,回京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无能狂怒的情绪纠缠了李崇山整整两个月,行至九固官驿,离京城还有几十里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翻身的希望。
官驿外数百士兵严阵以待,持枪披甲肃立在道路两旁,驿站门口,一个黑面将领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车队缓缓驶进。李崇山内心狂喜,催马上前拱手道:“岳统领怎么来了,皇上可是有旨意?”
姓岳的统领森然望着他身后的马车,沉声道:“钦犯何在?”
“在马车上。”
“为何不押在囚车内?”
李崇山抿了抿嘴,“岳统领,非我不押,而是那钦犯着实张狂,不愿乘囚车。”
“放肆!”岳统领大喝一声,“竟敢抗旨不遵,无视国法,来人,给我拿下!”
李崇山立刻让到一边,看着数百士兵举起钩枪逼近马车,心里既痛快又有点忐忑,都说了那女人打一百号人不费劲,皇上怎的才派了几百人出来,行不行啊?
流光的马车没动静,她后头一驾掀开车帘,威严老人声音道:“岳登峰,好大的官威啊,你要拿谁?”
老人露出脸,岳统领面色丝毫未变,连马也没下,轻哼道:“原来是国公爷,下官倒不知你几时出了京,还与钦犯混在一起。”
这话说得猖狂了,镇国公是一等公爵,品级比他高,年岁比他长,素来见面他都是毕恭毕敬,可现下显然是没把陈祺钰放在眼里。其中原因嘛,定与皇帝的态度有关。
听这小辈无礼,陈祺钰冷然一笑,“本国公去哪儿用得着向你回报?皇上不曾过问,你倒是驴蒙虎皮出息了!还有,混这个字不可随意乱用,有旨传旨,有证举证,你张口就说本国公与钦犯混在一起,怎么?想诬公爵,造冤狱,毁我国公府声名?”
岳登峰眼角抽搐了一下,跟这老家伙搭言是最不明智的决定,他就不该废话。于是假作不闻,继续指挥:“拿下钦犯!”
“慢着!”
“在此!”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仍是陈祺钰,另一道是凌寒春。
国公爷带的车队怎么可能有钦犯呢?正如他刚才所说,你想抓人就拿圣旨出来,没有圣旨,你就是在跟我国公府过不去。皇上可还没对国公府下手呢,狗迫不及待跳出来咬人,打死无谓。
而凌寒春早都坐不住了,上京一路凌家人受流光庇护,在千牛卫面前不曾露过怯,可离京城越近,他越不安。佟姑娘能打十个百个,能打千个万个吗?就算能打,可她明示不会造反,皇上还是皇上,圣旨依然作数,他还有叛臣之名。窝藏钦犯可是大罪,他怎么能让佟姑娘还没开始谈判就立于不利之地呢?索性舍了这条老命,解除她后顾之忧,将来大将军府若真有平反的一天,他在地狱里也就安心了。
凌云海想抓没抓住,凌寒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十杆钩枪瞬间对准了他的前胸后背。
“爹!”凌骞想抓也没抓住,凌云海也跳了下来。
紧接着,凌骞,凌翱,凌夫人和女儿都跳了下来,一家人齐齐整整。
岳登峰冷笑一声:“好,统统抓......”
话没说尽,前头那辆马车里就传来了流光不耐烦的声音:“怎么还不进去,官驿里人住满了吗?”
一直在车帘后偷看外面的环儿答道:“姑娘您睡醒啦?外面来了好多兵爷拦路,跟老太爷吵架,还要抓凌公子一家。”
“哦?”随着一声疑问,流光躬身出车,站在车辕上四下看了看,“这么点人,还想拦我的路?”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拿下!”岳登峰爆喝,目光里闪出兴奋。什么国公爷钦犯都是次要的,这个女人,想必就是皇上三令五申一定要抓的人了吧?
李崇山从流光一出来就躲到了岳登峰马后,两句对话完,他躲得更远了。瞧那女人的眼神啊,死水一样,看见乌压压的士兵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突然涌起不祥预感,岳统领,恐怕要遭殃了。
他预感的很正确,岳登峰话音未落,流光纵身而起,众目睽睽之下脚不沾地飞了一个来回。李崇山揉揉眼睛,她手里拎着的......果然是岳统领。
什么擒王以嚇下,挟首以求生都是不存在的,她抓了岳登峰,在所有人还没来及大惊失色的时候,一脚踢飞了他。
士兵们看着他们的统领飞向遥远的天际,成为一个黑点,然后不见了。队伍顿时骚乱起来,几个副手愕然之后失声大叫:“拿下钦犯,拿下对抗朝廷的不法狂徒!”
流光开始踢人,凡靠近她的一个一个踢,一边踢一边转头对呆若木鸡的李崇山道:“我待你不薄,你竟然密报皇帝来阻我进京?”
阻?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可李崇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发出一声嚎叫后下马往官驿里跑去。
流光没有秋风扫落叶般扫除士兵,一个个踢得很悠闲,那边国公府武卫和凌家人也动起手。姑娘已经以身作则打起来了,显然是不想让凌家认罪,凌寒春收到这个暗示,领着凌云海和凌骞干起架来。
两个人护着国公爷的车,其余人打着打着靠在一起,卫澜道:“姑娘今日怎的这般有兴致?”
卫潮道:“许是坐车坐久了,想活动活动身子。”
三百多禁军失踪一半,死伤一半,统领岳登峰不知去向。一个肩膀鲜血淋漓的男子跪在御书房内,惧色未散:“皇上,她不是人,她不是人!”
御书案后的男人身穿金边红底大褂,露出青灰色戒衣的领子,眉骨突出,双颊凹陷,两只眼睛深深眍着,双腮下垂,皮肤泛着不正常的光泽,头发却只有隐约花白。乍一看,看不出年纪,仔细看,那双眼睛浑沌沌的,瞳仁一丝光亮都没有。
他狠狠拍了案子:“这老妇,还是那般难缠!”
禁军跪着不敢抬头,不知皇上说的是谁,老妇?那明明是个妙龄少女啊。
叫他退下后,内侍禀报:“皇上,玄机道长求见。”
“宣,赐座。”
一盏茶后,闭目坐在皇帝斜对面,听他一千零一遍发牢骚的中年道士道:“皇上,心不静,乃道家大忌,您刚服完丹药,勿躁。”
“抓不到那个老妇,叫朕如何静得下心!”
“贫道早就请命为皇上去渝城除妖,无奈您不允。此妖隐匿十年重化人身,定有手段,您无需遣人前去送死,既然她傲世不逊敢来京城,贫道定不会让她再为祸人间。”
皇帝浑浊的眼睛眨了两下,“道长,四阳四阴命普天下不止她一人,这些年朕监看了许多同命老人,皆寿尽而亡,并无还童征兆,为何独独她能成妖?”
“四阳四阴命,是妖挑人附灵的条件,却不是人人可得妖精垂青。但天下如此之大,人多,妖也不少,您又怎知只她一人呢?”
皇上点头:“对,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道士微笑:“所以,四阳四阴命的人还要继续找,此命得天独厚,福禄寿俱全,即使不能达到还童奇效,也有延年之功。”
皇帝摸摸自己看似很光滑的手背,也笑了:“这倒是,若再能抓到那老妇,朕夫复何求。”
道士自信地一甩拂尘:“贫道这就前去替皇上分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阻我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