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最后一场戏的灯光熄灭,工作人员开始拆卸设备,嘈杂声四起。
段南桥拍着手,脸上带着连日赶工后的疲惫与亢奋交织的红光,招呼着几位主演:“各位辛苦了!今晚我请客,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聚聚,放松一下,也算庆祝进度过半!”
其他演员纷纷笑着应和,气氛轻松。商颂却在这时,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了身边伯雪寻垂在身侧的手腕。
伯雪寻脚步一顿,垂眸看向她。
商颂没看其他人,只仰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们可以单独出去吃吗?”
这话一出,轻松的氛围瞬间凝滞了几分。几个正收拾东西的工作人员动作都慢了半拍,偷偷瞥向这边。
段南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眉头本能地蹙起,目光在商颂和伯雪寻之间狐疑地扫了个来回,下意识地拦在两人面前,语气带着导演特有的谨慎和审视:“单独出去?你们俩…打算干什么?” 暴力风波刚平息不久,她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商颂脸上那点因疲惫而残留的慵懒瞬间褪去。她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有种天然的疏离感,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冰壁,将外界隔绝开来。然而当她的唇角缓缓向上弯起,那冰壁仿佛瞬间融化,透出一种毫不甜腻、反而带着锋利棱角的狡黠光芒。
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视线越过段南桥,落回伯雪寻脸上,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Viviane别紧张呀,” 她晃了晃还勾着伯雪寻手腕的手指,“在拍摄结束之前,就把伯雪寻…借给我吧。” 那个“借”字,被她咬得轻飘飘,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伯雪寻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不喜欢这个说法。非常不喜欢。仿佛他是一件可以随意借出还回的物品。他反手,不是挣脱,而是更主动地握住了商颂那只勾着他手腕的手,掌心干燥温热,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他抬眼看向段南桥:“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决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拉着商颂的手微微用力,“我们走了。”
说完,不再给段南桥或其他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他拉着商颂,径直穿过人群,离开了还弥漫着拍摄余温的片场。
留下段南桥在原地,眉头拧成了疙瘩,最终只能无奈地挥挥手,招呼其他人:“走走走,不管他们,我们吃我们的!”
远离了片场的喧嚣和无处不在的视线,空气似乎都自由了许多。
商颂熟门熟路地把伯雪寻带到影视城后巷一家不起眼的烧烤店。店面不大,烟火气十足,烤炉滋滋作响,孜然和辣椒粉的香气霸道地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老板显然认识商颂,热情地招呼他们到最里面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竹帘半垂,隔开了外间的嘈杂。
“放心,这片儿的狗仔和代拍,早被‘打点’过了。老板也是熟人。” 商颂熟练地拿起油腻腻的菜单,一边勾画一边解释,语气带着一种回到舒适区的松弛。
炭火的热气熏着脸颊,冰镇的啤酒瓶壁凝结着水珠。商颂叼着一串烤得焦香、翠绿的芹菜裹着嫩滑牛肉的签子,贝齿轻轻咬断芹菜梗,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嚼着食物,目光落在对面伯雪寻被炭火映得有些暖色的脸上,忽然开口,带着点闲聊的随意:
“诶,伯雪寻,” 她咽下食物,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你知道我当初在主演群里看到你的头像和备注‘秋水’的时候,有多震惊吗?” 她放下酒瓶,指尖在冰冷的瓶身上无意识地滑动,“感觉像…命运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又像被强行按回轨道的火车。”
伯雪寻正用竹签拨弄着烤盘上滋滋冒油的鸡翅,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
炭火的微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他唇角扯出一个很淡的弧度,声音被周围的嘈杂包裹,显得有些低沉:“你还记得吗…地下…” 他在试探。
空气安静了一瞬,只有烤肉的滋滋声和邻桌的喧闹。
“嗯?什么,第一次合作?”商颂没有听清,自顾自答道。在他的印象里,他们确实是初次合作,但是在她前世的记忆里,他的秋水这个角色因为暴力事件被公司放弃了,她也听了胡话放弃了孟矜,而如今兜兜转转还是他们俩。
她又拿起一串烤香菇,却没急着吃。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语气忽然变得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抛出一枚炸弹:
“伯雪寻,我为利益…跟其他人睡过。”
“啪嗒。”
伯雪寻手中拨弄鸡翅的竹签掉在烤盘边缘,发出一声轻响。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啤酒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瓶身瞬间吸走了掌心的温度。
一股陌生的、尖锐的、带着强烈不适感的酸涩,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某个角落窜上来,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看着商颂。她依旧垂着眼,平静地咬了一口香菇,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那平静的姿态,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无措和…隐隐的刺痛。
伯雪寻发现自己完全摸不透眼前这个女人。她可以前一秒狡黠如狐,下一秒就平静地自揭伤疤。她的内心活动像一团被浓雾笼罩的迷宫。
就在他喉咙发紧,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私密的坦白时——
商颂抬起了头。
她脸上没有任何羞愧或悲伤,反而绽开一个近乎顽劣的笑容,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她身体微微前倾,隔着烤盘上方氤氲的热气和烟雾,直视着伯雪寻眼中尚未平复的惊愕和那丝不易察觉的不舒服,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狡黠:
“我跟你这样说,” 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烤串签子,像在摇晃一根逗猫棒,“只是方便你…勾起对我的好奇心。”
她顿了顿,笑容加深,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笃定:
“毕竟,好奇…是爱上一个人的开始,不是吗?”
这直白到近乎荒谬的逻辑,让伯雪寻一时失语。那股堵在胸口的闷气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更深的困惑和一种被她完全看穿、牵着鼻子走的无力感。
他拿起桌上的冰啤酒,猛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硬:
“你和别人搭对手戏…都是这样的吗?” 他指的是这种直击人心、毫不设防、甚至带着自毁倾向的“入戏”方式。演员圈子里,因戏生情、剧组夫妻屡见不鲜,甚至被默认为一种心照不宣的“文化”。但他厌恶这种将私人情感与工作混淆的混乱,更厌恶被当作某种攻略目标的感觉。
商颂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放下烤串,拿起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了油渍的指尖,神情变得认真起来,甚至带着点罕见的迷惘。
“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这是我…第一部戏。”
这个答案让伯雪寻再次愣住。
商颂抬起头,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烧烤店油腻的墙壁上,仿佛在回忆什么:“我很重视这部戏,非常非常重视。它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更低,“但是,伯雪寻,我不信爱情。甚至…不太理解它。”
她转回视线,看向他,眼神清澈坦荡,却又带着空洞:
“疯狂的单恋,那种求而不得、飞蛾扑火的感觉,我演起来很得心应手。因为那种情绪是单向的、炽热的、毁灭性的,像一场盛大的自我燃烧。”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桌面上划着圈,“但是…一旦需要演出两个人确定关系后那种彼此拥有、相互依偎的相处……”
她皱起了眉,语气里带着真实的困扰:
“我就很困扰。很…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该怎么演。虽然这么说很不合理,但是……”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自嘲的笑,“Viviane确实被我之前试镜和围读时表现出的爆发力糊弄过去了。否则,以我这种致命的短板,她绝不会同意我出演孟矜。”
炭火依旧在滋滋作响,烤肉的香气弥漫,邻桌的喧闹声仿佛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伯雪寻看着眼前这个剖析着自己致命弱点的女孩,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商颂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伯雪寻,那双总是带着狡黠或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为了不丢失这份…对我而言如同救命稻草的工作,”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誓言,“我必须找到一个‘学习对象’,来弥补我演技和认知里这块巨大的、关于‘相爱’的缺憾。”
她的目光牢牢锁住他,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我找到了。就在这部戏里。就是秋水需要去爱上的那个人,孟矜需要去回应的那个人——”
她微微前倾,隔着烤盘的热浪:
“必须是你,伯雪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