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一样,逢场作戏罢了。”我说。
巧克力在舌尖融化,带着微苦的回甘,周予怀的叉子轻轻落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逢场作戏?”他重复着这个词,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
“我们也是?”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早财经报纸上那张照片总在眼前晃——周予怀在慈善晚宴上被名媛们环绕,虽然知道他向来厌恶这种场合,可那画面还是刺眼。
“开个玩笑。”我低头切着蛋糕,试图掩饰突如其来的情绪。
周予怀却低低笑了两声,指节轻轻敲着桌面:“沈知意,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谁吃醋了?”我立刻反驳,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他但笑不语,只是招手让侍应生撤走了餐盘。
财经报纸的事他应该是知道的。
结账时,吧台旁有最新的杂志合集,因为这里经常有名流人士来吃饭,所以备好了各种杂志。
周予怀走到一旁,指尖在杂志上停顿片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我,但是那个细微的迟疑让我心里莫名一紧。
算了,还是不解释了。
饭后我们沿着江边散步。
晚风带着湿气朝我们吹来,我们沿着滨江大道慢慢走着。
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恍惚间仿佛回到学生时代。
“高中班长要结婚了。”我望着对岸的霓虹光点,“请柬发到我微信了。”
周予怀的脚步微微一顿:“那个总考第二的班长?”
“嗯,她嫁了个建筑师。”我说着踢开脚边的小石子。
“你说我要不要去?”
“为什么不去?”周予怀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我陪你。”
掌心相贴的温热让我恍惚了一瞬。
周予怀高中毕业那年,我也是这样被他牵着走过校园,算不上什么告别。
比较值得一说的是,那天的他隐隐约约有向我告白,但彼时的我心里只有学习,没能听出他说的“等我”什么的话外之音,然后第二天他就独自飞往了伦敦。
留我一个人继续过着充满苦难的高中生涯。
但我毕业那年也和他一样,甚至都没有参加高考,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我连夜收拾行李第二天就出国了。
“当年你走得很突然。”周予怀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江风听,“我回国找你,想给你庆祝毕业,他们只说你去留学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班主任欲言又止的表情,同学们异样的目光,还有父亲连夜帮我办理转学时的凝重神色。
“有些事……”我深吸一口气,“还没准备好说。”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我。
河畔的灯火在他眼中流转,像碎了的星河。
“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
他轻轻将我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不过答应我,这次不会再不告而别?”
江风卷着他的话语萦绕在耳边。
我望着这个从少年时代就执着地追着我脚步的人,突然发现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无法跨越的时光。
“周予怀,”我轻声问,“如果当年的我很不堪,你还会……”
“会。”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我未说出口的话,手指轻轻抚过我被风吹乱的鬓发。
“你永远是我记忆里那个在辩论台上闪闪发光的沈知意。”
远处传来街头艺人的吉他声,旋律莫名耳熟,我忽然想起,那是他毕业晚会上弹唱过的歌。
周予怀对我的心意,越发明显。
那时年少,看不清的情绪和心意现在慢慢浮上水面。
“婚礼在哪天?”他问。
“下周六。”我拿出手机查看请柬,“在合意饭店。”
“好。”他微笑,“是该让老同学们看看,你现在过得很好。”
但我们心照不宣的是——这场婚礼或许能解开某个尘封多年的谜题。
关于我为什么仓皇逃离母校,关于他为什么始终查不到真相,关于青春里那道隐秘的伤痕。
夜风渐凉时,他将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雪松的气息包裹而来,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把校服披在浑身湿透的我身上。
“周予怀,”我轻声说,“谢谢。”
不是谢这件外套,而是谢他这些年的不离不弃。
他低头看我,眼底有温柔的水光闪动:“走吧,送你回家。”
我们沿着来路往回走,影子在路灯下渐渐拉长。
那些未说出口的秘密,或许终将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找到释怀的出口。
……
周六清晨,周予怀的迈巴赫准时停在公寓楼下。
他倚在车边,晨光洒在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上,袖扣是低调的铂金材质,整个人像是从时尚杂志封面走下来的男模。
当我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素面朝天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明显愣住了。
“嗯……这可不像你。”
周予怀笑着为我拉开车门,目光却带着探究。
“我以为沈大小姐会穿战袍赴宴。”
我勉强弯了弯嘴角,系安全带的手指有些无力。
车内弥漫着他常用的雪松香,今天却让我有些透不过气。
车行驶过无人的街道时,他突然打了转向灯,缓缓靠边停车。
“知意,”他转身面对我。
“你在发抖。”
我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却被他轻轻握住,掌心相贴,他发现我指尖冰凉。
“和当年的事有关?”他声音放得很轻。
窗外是熙攘的人流,婚纱店的橱窗里模特穿着洁白的嫁。
我忽然想起毕业前那个雨天,也是在这样的橱窗前,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我不去了。”我猛地抽回手。
“调头吧,就说我病了。”
周予怀静静看了我片刻,突然重新发动车子:“我认识个造型师,手艺很好。”
“周予怀!”
“逃避只会让阴影越来越大。”
他直视前方,下颌线绷得很紧。
“今天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沈知意活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精彩。”
半小时后,我们走进一家隐匿在老洋房里的高定工作室。
店主是个染着银发的时尚男人,见到周予怀便笑着迎上来:“周总,都准备好了。”
我被带进化妆间,任由他们在脸上涂抹。
闭上眼睛时,好多年前的画面再一次不断闪现——礼堂里窃窃私语的人群,班主任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那个被我撕碎的保送通知书。
“好了。”造型师轻声说。
睁开眼的瞬间,我在镜子里看见一个陌生的自己。
浅灰色真丝长裙如水般流淌,锁骨处缀着细碎的钻石,妆容精致却不过分张扬。
最神奇的是,这条裙子完美避开了所有会抢新娘风头的元素,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当我走出化妆间时,等候区的店员们都停下了动作。
周予怀从沙发上站起身,瞳孔微微放大。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过脸去,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
“很好看。”周予怀说。
“谢谢。”我有些不自在,换做往常,我肯定会说“那不是应该的么。”
都怪过往的经历,影响了我的心智,摧毁了我的自信。
“走吧。”他伸出手臂,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再晚要赶不上仪式了。”
去酒店的路上,他异常沉默。
等红灯时,我注意到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目光偶尔飘向路边经过的婚纱店。
“你在想什么?”我问。
他怔了怔,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突然有点好奇,你穿婚纱会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轻得像羽毛,却在我心里激起涟漪。
我看着窗外飞逝的梧桐树影,第一次对那个充满回忆的母校,生出了回去面对的勇气。
也许该要面对的。
……
合意饭店的宴会厅里飘着香槟与白玫瑰的芬芳。
新郎新娘正在化妆间准备,我们作为新娘的亲友可以提前去看她。
班长看见我们时眼睛一亮:“知意!周学长!你们真的来了!”
她激动地抱住我,珍珠耳环轻轻擦过我的脸颊。
我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栀子花香,那是高中时我们共用过的香水味道。
“你现在可是大名人了!”班长拉着我的手激动的说。
“班群里经常转发你设计的戏服,上次那套凤冠霞帔上热搜的时候,大家都说这是我们的骄傲!”
几个老同学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回忆往事。
学习委员推着眼镜说:“当年知意可是我们班第一个收到情书的!”
文艺委员接话:“不对不对,是第一个在升旗仪式上怼校长的!”
周予怀在我耳边低语:“看,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我忍不住笑了,虽然不知真假,但这些过往温暖的回忆像阳光般驱散了心头的部分阴霾。
高中的时候……其实也是有美好的时光的。
离开化妆间,我们被安排在靠前的圆桌落座。
正当大家聊天追忆往昔,期待新浪新娘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张扬的人走进来,为首的男人梳着背头,腕表在灯光下闪着刺目的金光。
“哟,这不是沈大小姐吗?”
他夸张地提高音量:“还以为你不敢回来呢。”
瞬间,整桌人都安静了。
我感觉到周围投来各种目光——有好奇,有同情,还有几个同学慌忙别过脸。
周予怀在桌下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尖在我掌心画着圈。
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我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
“李威!”班长急忙打圆场,“你们桌在那边……”
“急什么?”
那个叫李威的男人晃着酒杯走近:“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叙叙旧嘛。”
他的目光像黏腻的爬虫在我脸上游走。
“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也是,毕竟当年……”
“李威。”周予怀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宴会厅安静下来。
“我好像记得,令尊的矿业公司,最近在申请我们银行的贷款。”
李威的脸色瞬间变了。
周予怀慢条斯理地晃着香槟杯:“我昨天刚好看到风控部的报告,似乎有些……有趣的内容。”
那几个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人,此刻都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李威讪笑着后退:“开个玩笑,周总别介意……”
周予怀声名响亮,名利场的人几乎都认识。
他们灰溜溜地离开后,我们这桌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刚才的轻松。
我低头看着桌布一角出神,听见隔壁桌传来压抑的议论:
“她居然敢回来……”
“当年那件事……”
“听说她爸花了不少钱摆平……”
周予怀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在宴会厅炸开:“看来有些同学对以前的事很感兴趣?不如当面聊聊?”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隔壁桌那几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有人手里的叉子哐当掉在盘子里。
我轻轻拉了拉周予怀的衣袖,低声道:“今天是班长的好日子。”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坐下,但握着我的手却收得更紧。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眼眶发酸——这个人总是这样,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
婚礼仪式温馨而浪漫,当新郎为班长戴上戒指时,我忽然想象起自己和周予怀的婚礼。
也许不用这么盛大,就在他说的那个威尼斯玻璃房子里,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
“想什么呢?”周予怀凑近问我,呼吸拂过耳畔。
“在想你以前说过的玻璃工坊。”我轻声回答。
他眼睛一亮,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意。
宴会结束时,班长抱着偷偷没送出去的捧花来找我。
她把那束白玫瑰塞进我怀里,眼眶微红:“知意,周学长看你的眼神,和新郎看我一样,你们一定要幸福!”
我抱了抱她:“你也是。”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宴会厅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瘦得脱相,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骇人的恨意。
“沈知意!”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你这个杀人凶手,居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全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