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任何事都可以是天大的事,过不去的坎,现在回头看没什么,但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似乎真的走投无路。
桥上的风似乎要把顾栖悦最后的力气和温度都带走,她望着黑黢黢的河水,感觉自己就像里面沉浮的一根水草,早已被淹没。
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得紧绷绷的,心里是一片燃烧后的灰烬,现在灰都被吹没了。
就在这时,一阵凶狠的“别动!”打破了河边寂静,紧接着是麻袋摩擦的粗糙声响,和一个清冷嗓音发出的略显短促的“啊?!”
声音不大,更像是惊愕下的疑问,而非真正恐惧。
动静惊动了桥上的顾栖悦,混乱的思绪被打断,她抬手用袖子抹了把糊住视线的眼泪和鼻涕,下意识朝声源望去,只见桥下方阴影里,杀马特鲻鱼头仇臻正手忙脚乱地控制住一个麻袋套着的清瘦身影。
顾栖悦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宁辞怎么在这儿?!
还有臻子这个笨蛋!
谁让她真用麻袋的?!
她也顾不上悲伤了,拔腿就跑了过去,压低声音又急又气:“你怎么在这?!你干什么呢!”
臻子看到顾栖悦,一个劲地挤眉弄眼,疯狂比画“嘘”的手势,眼神焦急地传递她们之间的秘密:“悦姐!计划!我们的英雄救美计划啊!你怎么才来!”
顾栖悦看着那个在地上微微挣扎、套着麻袋的身影,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用口型无声怒吼:“你怎么把她绑了?!”
“不是你让我吓唬她吗?我看她一个人在这儿,机会难得!”臻子委屈比画。
顾栖悦扶额,简直无语问苍天,用气音道:“你这也太浮夸了!麻袋都整出来了!”
臻子左手一摊,眼神无辜:“那怎么办?绑都绑了啊!”
顾栖悦看着这烂摊子,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算了算了!硬着头皮上吧!”
她清了清嗓子,强行切换频道,声音刻意拔高,带着“我刚路过”的惊讶和正义感故意假装跑两步停下:““你们是谁?!这袋子里是谁?!”
演技略显浮夸。
麻袋里的宁辞,原本在最初的错愕后已迅速冷静下来,听到顾栖悦的声音,以及之前那番拙劣的“无声交流”,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近处的气息流动和奇怪的沉默,心里顿时明镜似的。
原来她们俩那晚鬼鬼祟祟,真是为了对付自己,可是不是为了打自己,好像是为了“英雄救美”?
她甚至懒得挣扎了,倒要看看她们能演出什么戏码。
臻子接到顾栖悦的眼神信号,立刻用变调的声音,恶声恶气地接话:“哼!告诉你也无妨!里面是高一7班的宁辞!”
顾栖悦立刻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演技依旧用力过猛:“什么?!你知道是我们班的同学还敢欺负?!我是7班的班长顾栖悦!快把人放了!”
臻子哈哈大笑三声:“班长了不起啊?我打的就是你们班的!这小妞我看着就不顺眼!”
顾栖悦:“光天化日......呃,月黑风高之下,你们竟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臻子:“王法?你姐我就是王法!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两人一来一回,台词中二,节奏尴尬。
宁辞在麻袋里默默听着,心中了然,甚至有点想笑。
漏洞百出,臻子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她跟她们毫无交集,有什么理由“看不顺眼”?既然是“欺负”,怎么不要钱也不要东西?
这剧本,写得可真够粗糙的。
宁辞想,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有多可怕,不会演戏的臻子就有多可笑。
“少废话!看招!”顾栖悦硬着头皮,象征性地和臻子“过了几招”,其实就是互相推搡了几下,动作软绵绵的,生怕碰到对方。
臻子配合地“哎哟”两声,撂下狠话:“好你个顾栖悦!算你狠!你们等着!宁辞!你别一个人走夜路,我看你一次打你一次!我们走!”
说完,带着她那几个不远处同样演技拙劣的小弟,一溜烟跑没影了,堪称落荒而逃的典范。
现场只剩下装得气喘吁吁的顾栖悦和麻袋里的人。
顾栖悦假装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蹲下身手忙脚乱地解开扎着麻袋口的绳子,小心翼翼地把麻袋从宁辞身上取了下来。
月光和远处路灯的光线洒在宁辞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头发被弄得有些凌乱。
顾栖悦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里是真实的慌乱和一丝残留的悲伤,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副表情若不是宁辞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还真以为是为自己流下了着急的泪水,为自己落得如此狼狈。
顾栖悦声音还带着点哭过后的沙哑,这不是装的:“宁辞?你、你没事吧?别怕,我已经把他们赶走了。以后......”
她本想顺势说出计划好的台词“以后我保护你”。
然而,宁辞抬起眼直接打断了她:“以后你保护我。”
“啊?”顾栖悦彻底懵圈,眼睛眨巴了两下。
这、这台词是不是拿反了?!
对方怎么回事?不按剧本来?
宁辞看着她呆住的样子,继续开口:“你是班长,这是你的责任。”
顾栖悦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浑身不自然,下意识反驳,试图拉回“正轨”:“出、出了学校,我才不是你的班长!”
而且,我才不要做你的保镖!这话她差点脱口而出。
她有些气恼地站起身,想结束这失控的局面:“没事我就先走了......”
话没说完,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拉住。
顾栖悦身体一僵,回头。
只见宁辞依旧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月光轻柔柔在她脸上投下淡淡愁影。
握住顾栖悦手腕的手紧了紧,语气认真,可怜兮兮:“刚刚你也听到了,那个女的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顾栖悦再次懵住。
“关我什么事!”顾栖悦想跑,跑不掉,不知道宁辞哪里来的牛劲,手腕被拽的有点疼。
“我付钱。”
“啊?”
宁辞清晰地报出价码:“一千块。”
顾栖悦傻眼。
她顿了顿,补充道:“三次。”
也不能太亏,一千块一次,太亏了。
顾栖悦心里想的是一千块三次,宁辞这么有钱的么?
“我给你十秒钟,你不说话,这事就这么定了。”宁辞说。
双方都害怕对方反悔,顾栖悦另一只手迅速握住宁辞握住她手腕的手:“现在就给。”
“啊?”这次换宁辞懵住。
宁辞个子高,走的时候马尾一甩一甩,顾栖悦要走两步才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去宁辞家路上,顾栖悦有些冷,双手在双臂摩擦,她刚才在家里发疯校服外套被扯掉了,现在只穿了一件短袖蓝白校服,山城的昼夜温差大。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顾栖悦差点来不及刹车,直接撞上,只见那人拉开拉链,脱下校服披在她身上。
她刚准备推脱,宁辞警告:“还要不要钱了。”
只好双手抓紧校服,顾栖悦原本计划是吓唬宁辞然后让她听话,她预想中的所有发展,包括宁辞的惊吓、感激、依赖......全都没出现。
对方反客为主,给她来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对方居然要给她给钱,她也并不是想要钱,只是这笔钱刚好可以弥补班费的空缺,她想着无论如何,先把班费交了。
这钱在她心里就当是借宁辞的,以后她肯定会想办法还的。
实在不行,她不要脸,去找她爸妈要,也一定会还。
爸妈...想到这两个字顾栖悦觉得更冷了,把外套裹紧了些,等等,宁辞什么时候出现在桥边的,她会不会...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脚步呼应,顾栖悦试探问:“你刚刚怎么在那?”
“我出来租碟子,前面不远有一家音像店。”
石桥靠近内河街那边可不止一家音像店。
桥下的河水依旧沉默地流淌,顾栖悦张了张嘴,看着宁辞那双在夜色中异常明亮的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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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津县老街,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风吹过柳树的沙沙声。
宁辞和顾栖悦一前一后,脚步放得极轻,怕惊扰了这沉睡的小城,更怕吵醒了屋里安睡的外婆。
木门发出轻微吱呀声,两人闪身进去,又轻轻合上。天井里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青石板照得发亮,老风琴沉默着,却洞悉一切。
顾栖悦站在天井中央,有些局促地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她身上还套着宁辞那件略显宽大的校服外套,带着对方身上清冽又干净的气息。
宁辞走出几步,发现人没跟上,疑惑地回头,用气声问:“你干嘛?”
顾栖悦指了指地面,小声说:“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就好。”她潜意识里觉得,不该深入这个属于宁辞和外婆的领域。
宁辞没说话,只是像之前一样,伸出手拽住她的手腕。
这次,因为隔着校服袖子,触感不那么直接,但那力道依旧。
她轻轻一带,低声道:“进来。”
两人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经过外婆紧闭的房门,踏上了那架老旧的木质楼梯。楼梯发出极其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让顾栖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宁辞的房间在二楼,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侧身让顾栖悦先进,反手按下了门边的开关。
啪嗒。
温暖的黄色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这个属于宁辞的私人空间。
顾栖悦站在门口,有些怔忪地打量着房间,典型的徽派建筑二楼房间,宽敞、高挑。地面是厚重的青砖,打磨得光滑,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古朴的雕花木床,床架上的缠枝莲纹路清晰而雅致。
同样雕着简洁花纹的木窗半开着,夜晚微凉的空气流淌进来,靠墙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角也带着细致的雕刻,上面整齐地垒着一些书籍和一个笔筒。
这个房间,足够放下她家那个阴暗潮湿的储藏间三个还有余。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羡慕,悄悄漫上顾栖悦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