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欢欢看着他的笑,瞬间被噎住了。
这人,不会真有病吧?
苏浔不是有病,他只是心动了。
奇欢欢骂他那些话,他每个字句都听了进去。一开始心脏一颤一颤的,可眼神却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她的怒目,她的骂声,最后都如鼓点落在了他的心上。
他并不认识她,但他却正因为她为他伸出的援手,而欣喜若狂。
虽然他也知道,那只是一种见义勇为。换做别人,她也一样会出手相助。
明明前一秒她还把他当作坏人一样防……
他忍不住高兴,甚至难以自已地笑了出来。
奇欢欢无法理解,只当自己遇上了怪人怪事,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天冷,却月明星稀,照得她走在路上的背影分外好看,像武侠小说里的女侠穿越到了现代,路见不平,悄无声息地拔刀相助,完事后潇洒离去,只留下一丝风的缱绻。
苏浔再一次被迷了心神,弯腰捡了自己的吉他,快步跟上了她。
奇迹花园在城南,而奇欢欢现在在城北,两地相较约有30公里。她现在身上钱不够,手机也被偷了,本想着找个24小时营业的店将就一晚上,等6点地铁开了她才买个票回去。
现在好了,被“变态”缠上了。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忍不住后悔,早知道刚刚,就不多管闲事了。
但遇事不怕事,解决了就行,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
他执着于让她接受他的“善意”,那她便只有两条路——要么真的接受,要么拆穿“善意”的真面目。
她提了口气,忽而转身道:“好啊,那你给我打个车吧。我手机被人偷了,身上没有现金,打不了车。”
苏浔欣喜若狂,想也没想就点头道:“好!”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兴奋。
“急不可耐”的样子,让奇欢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苏浔拿出手机准备给她叫车:“你住哪?”
“奇迹花园。”
苏浔输入进去后,看着平台给出的价格有一秒的愣神……竟然要一百多。他今天唱了一天赚到的打赏也不过两三百,这个价格着实是有点把他吓到了。
但他还是下单了,毕竟安全第一。总不能让人真的睡在街头,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等有人接单了,他才回道:“好了,车牌号是6074,银色车。”
他口中那辆车缓缓朝他们驶来的时候,奇欢欢正抱着臂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
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开始盘算等下了车怎么逼他暴露他那龌龊的念头,后理所当然地痛斥他的罪恶,替天行道,最后不带一丝愧疚地拂袖而去。
结果“嘭”的一声,车门关上,身旁的座位却仍是空的。
苏浔钻进前面的车窗,对司机师傅道:“拜托啦师傅,车牌号我已经拍下了,等您把我妹妹安全送到了我一定给您个五星好评!”
说完便钻了出去,往后退回到公交车站台上,隔着玻璃微微屈膝,朝坐在车里头的奇欢欢摆手道别,笑得一脸纯真。
脸上就写着俩字——冤!种!
车窗并没有完全关上,风从缝隙里溜进来,不至于冷,但透气。窗外的街景开始往后倒退,落在最后的身影,遗留在后视镜里,一点一点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奇欢欢有点慌。
她相信等价交换,世间的一切施予都涵盖价格,接受的瞬间,也就意味着要付出代价。
倘若这份善意是真的,也就意味着早晚有一天,他俩立场交换,她需要偿还。而经由时间的调控,她偿还的价格,可能远不止这一百来块的车费。
她不太会让自己处于下风位置,因为她这辈子已经欠下太多人情债,她早已还不清。再多一人,虽只多一人,她也觉得犹如骆驼身上的稻草,压力山大,且永远不知什么时候会是最后一根。
在所有的“善意”里头,她最唯恐避之不及的,就是因她这身姣好的皮囊而产生的善意。
她见识过太多这种善意的真面目,走到尽头,所图无非是两种——权力和**。不管是想用蝇头小利换来绝对的臣服,还是身份的加冕,都只是为了满足对方的虚荣心。
比起他的尾随,他单方面交易完成的施予,现在更令奇欢欢不安。
她纠结了两秒,还是决定:“停车!”
银货还未两讫,他怎么敢走?
夜色很暗,为响应节能政策,路边的灯已关了大半。长长一条路,只有一盏孤灯在街头守着,把人影拉得长而无形。
苏浔正低着头用手机找着这附近有什么24小时营业的店,手机上突然弹出“行程结束”的通知消息。
行程结束?30多公里得开一个多小时的行程这才没两分钟就结束了?开什么玩笑?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他瞬间皱紧了眉,脑子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正想点开行程页面看发生了什么事,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从远到近,一步一声,像一颗石子,从山坡滚落,初始缓慢,继而势不可挡地撞向心底。
-
“开间房。”旅馆前台,奇欢欢拉着苏浔的手腕,叫醒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一间还是两间?”眼神里见怪不怪。
“一间。”
“两间。”
两人异口同声。
前台有些不耐烦地确认道:“到底是一间还是两间?”
这次苏浔没敢出声,因为奇欢欢手上的动作越发收紧,只听她说:“一间。”
“住多久?”
“天亮就走,最好是钟点房。”
“身份证。”
奇欢欢转头看向身后的苏浔,他看着她的眼睛晃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忙掏出身份证递了出去。
“140,中午12点前退房,扫码还是现金?”
奇欢欢继续回头,苏浔这次没看她,直接掏出了手机。
房间很快就开好了:“406,直走右转是电梯。”随身份证被递回来的还有房卡。
苏浔几乎是被拖着上楼的,他一直在试图挣脱手上的桎梏,却被她躲开,几乎不得劲。他心跳如雷,根本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又直觉会发生些什么……一想到那些事情,就觉得自己肮脏无比,禽兽不如。
只用余光偷偷瞄一眼,他都能感受到她那完美的侧颜宛若高山横亘在他们中间,站在低谷他连抬头仰望都成了一种打扰。
等她刷了卡,两人进了房间,身后的门关上,他更是像站上了悬崖边缘,开始惴惴不安。胃里像塞了一团滚烫的、蠕动的铁块,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在皮肤上留下冰凉的轨迹。
奇欢欢松开手的同时,他立马转身往门口跑:“你好好休息,我下去再开一个房间。”
他话音未落,风便涌了进来。南方的风湿粘,总是要比北方的风要恼人几分。因它不讲道理,太过缠人。
“你敢走,我就敢从这里跳下去。”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可有些人情债,是一辈子都换不清的。
比如生身父母离世后,给奇欢欢留下了一笔巨额财产。纵使他们生前对她极为不好,可她也仍觉得亏欠。所以这些年,她一直过得很节俭,除了生活所需,几乎没有任何支出。
比如刘家人收养她,虽说是出于怜悯和同情,甚至他们之间有着因为车祸事故共同留下的伤口,互相舔舐是他们的本能。可在那个家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家人的陪伴与爱护,她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听话长大,不给他们添任何的麻烦。她付出的,远不如她得到的。
又比如,倘若眼前这人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她,她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还清?
奇欢欢不知道。
但她知道,只要他并不单纯,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还了。
被善意包装过的恶意,就只是恶意而已。
奇欢欢的声音从苏浔身后传来,冷静得不带一点笑意,坚决得让人起不了一丝怀疑,只是像一记铁锤,往人的脑袋上一砸,逼着人往她想要的方向去。
她已坐在窗台上,头发被风吹起。房间里的灯没开,只借着街边的光,像小时候看的志怪故事里的漂亮女鬼,半夜来找风流书生快活。
而下场,皆是被索魂至死。
苏浔看着她,咽了咽口水,脚步颤抖,还是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觉得我不敢吗?”奇欢欢一边轻飘飘地说着,一边往身后作势要倒下去。
苏浔忙把退的那步走回来,着急道:“我不走,我不走……你别……”见她坐直身体,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奇欢欢翘起个二郎腿,说话的声音凉薄又充满了诱惑:“我只是好奇,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拾金不昧?”
“当然。”苏浔想也不想就回答,不明所以,只能见步走步,“坏人会有,可好人也随处可见,不然这世界也没法转了不是?”
“那你觉得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你捡吗?”
“不捡。”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的钱。”
“你捡了就是你的钱。”
“凭什么?”
“凭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奇欢欢语气陡然变冷,“拐卖也好,哄骗也罢,这世界上哪个男人对女人不是这么觉得的?只要想要,只要到手,便是应得的。”
“不管男人女人,谁都不是谁的,谁也不是谁的应得。”
她声音低沉,周身肃杀,高坐在台上,如同审判的阎王,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等着人落入,继而定罪;他双眼迷乱,神志却清醒,站在门前,固守着自己做人的底线,一步也不愿意越界。
“你先下来。”此刻的苏浔,看着她身后摇摆的树影,心里的恐惧早已大过于**,“不管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一定做到,只要你从上面下来。”
奇欢欢看着他朝她颤颤巍巍伸出的手,心里觉得有趣极了。从她见他第一面起,他就不停地在让她感到意外。
该勇敢时懦弱到极致,该懦弱时又勇敢到离谱。
她眼神一转:“7秒之内到楼下。要么把我接住,要么帮我……”
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