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略冷,主机运转声稳稳压在背景里,监测屏幕一排排亮起,数据像永无止境的雨。
唯独悠博士,与往常有一点点不一样。
他今天没有戴眼镜。衬衫的折线笔直,袖口干净;鞋跟落地声更轻了些;头发向后,露出清清楚楚的眉眼。
他照旧比上班时间早十分钟到,检查昨晚的记录、翻阅晨间汇总,对成员点头,语气平稳,指令清晰。
没人多问,只是在不经意抬头时,会稍微多看他一眼。
好像哪里不一样,又好像一切如常。
门在这时被推开。
几乎是条件反射,所有目光先被门口吸走。
冬柚子提着资料走进来,像往常一样说:“早。”
她的头发随手半扎,鬓边几缕顺着脸侧落下;白色外套,袖口卷一指宽,露出手腕。唇色自然,眼下的光很干净。整个人显得清爽,像把早晨的风带了进来。
有成员不自觉顿了一下。
也就在这一两秒的空隙里,当他们想去看悠博士的反应时,才发现——人不在刚才的位置了。
悠已经往后退了两步,站到另一侧的实验台前,背对着众人,视线落在屏幕上。姿态不僵,却比刚才更直了一些,像忽然换到另一侧开始看屏。
刚才还和大家站在一起,此刻他已在另一侧。
有人和同伴短暂对视,眼神很轻,彼此心里记下一笔,又什么都没说。
柚子礼貌地点头,把昨天的数据交给值班的人,习惯性寻找悠的身影。看到他在对面,她举了举文件:“这是昨晚的。”
悠抬眼看她一瞬,声音平常:“放主控台那边,我一会儿看。”
她这才发现他今天没戴眼镜:“隐形?”
“嗯,”他说,“方便一点。”
她的手指在纸边停了停。
“好了,各就各位。”有成员敲了敲桌面,“认真点,等会儿真出了波动,可别怪早上的……环境干扰。”
笑声很快压下。
就在这时,主控台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
“——监测到异常波形。”
声音不大,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收紧。
“谁在测试口动东西?”有人本能问。
“不是测试口。”技术员已经伏过去,手指飞快,“是圣杯主通道。”
屏幕上一条原本平稳的曲线轻轻抬起一个小尖,又落回去,紧接着第二下,间隔几乎一致。
刚才还在散漫调笑的一群人瞬间站直。
悠放下对照表,快步走向主控台:“确认来源。”
“已排除外部干扰。”技术员声线变得干净,“信号从核心区回传,重复性脉冲。”
第三个尖峰出现,略高于前两次,很规律。
“放大,记录。”悠道,“开启解析模式。”
他没有提高音量,却让人不自觉加快动作。
各工位立刻响应,程序启动的提示音一层叠一层。刚才说“氛围会让数据飘”的那几个人默默闭嘴,只在心里闪过一瞬:不会这么巧吧。
波形被拉大,细节展露出来。脉冲拉大后,节律清楚;线条稳定,缓慢爬升。
“频率在加快。”有人低声报告。
“固定了,”另一人说,“0.8 秒/次。”
“形态?”悠问。
“脉冲,不是连续波。结构……”技术员盯着屏幕,顿了下,“有点像……编码。”
那条线在屏幕上按着节奏往上跳,像借机器的喉咙发声。
柚子不知为何屏住了呼吸。提示音“滴——滴——”地响,她摇了下头。
悠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动:“抽离脉冲到独立通道。启动模式匹配。”
另一人调出历史记录比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数据库里没有匹配样本。”
柚子站在稍靠后的位置,视线从屏幕移到悠的侧脸。
他整个人已经完全沉入工作状态。没有慌乱,也没有兴奋。盯着曲线,简短下指令:“锁死输入口,切到独立供能。外部链路断开前,禁止无关操作。”
“明白。”
“确认隔离阈值,提高一级。”
“已确认。”
他没抬头,安排完又补了一句:“外围人员先撤到外间。”
声音平直,却不容置疑。
柚子意识到那句话里也包括她。
她愣了愣:“我可以——”
悠这才看向她,目光只是一停:“先到外间等一下。”
语气平直。
她本可以坚持,说自己也参与过分析,懂流程。但那一瞬间,她看见他眼底飞快掠过的紧绷——把不必要的风险从公式里删掉,包括她。
“好。”柚子说。
她退后两步,带上门。门合上的瞬间,将里面骤然拉高的紧张与仪器嗡鸣隔了一层,只留一道窄窄的观察窗。
玻璃那侧,悠回到屏幕前,和团队在冷光里推进操作。玻璃这侧,柚子贴着墙站了一会儿,手指扣住资料袋的边,想起刚才的脉冲,也想起那句“先出去”。
她深吸气,走到观测屏幕前,盯着曲线。
脉冲继续。四次、五次,逐渐拉高,随后在某个阈值附近停顿,像在探路。
“它在试探。”内线里有人说。
“更像在确认边界。”悠答。
他握鼠标的手指关节发白,却不抖。
圣杯像从很长的静默里,吐出第一声极微弱的呼吸。
监测系统切到最高档,连续记录幅值、间隔、能级。异常持续将近八分钟,随后慢慢回落,恢复平直。
实验室安静了一瞬。
技术员吐气:“结束了。备份完成。”
有人低声说:“那可能是它第一次自主回应。”
“接下来按最高等级处理。”悠道,“刚才那段全拷,送分析组分档;实体隔离,链路保持断开;等上面对接方案。”
“那我们自己的跟进——”
“先把能做的做完。”他顿了顿,“别往外说。”
柚子推门回里间时,大家已散回各岗位,复盘、备份、检查。
氛围仍紧绷,却压着一股兴奋。有人路过她身边:“刚刚那段你看到了吧?回头帮忙整理一下外围记录。”
“好。”她点头。
悠在主控台前翻看数据,她走过去,把记录板递给他。他接过,指尖擦到她手背,很快收回。
“刚才……辛苦了。”她把声音放轻,“你判断挺快。”
“这是我的工作。”他说。
她看了一眼他今天的隐形、整洁的头发,还有那句“先出去”。这些细节安静地叠在一起。
一天在紧凑的复盘和会商里拖到傍晚。新下发的初步要求:圣杯转入更严格的隔离流程,核心区权限重审,后续将有独立小组介入评估。
会议信息在屏幕角落弹起,主控台外的走廊亮了一格灯。
柚子背起包,在门口停了停。里面有人喊了悠的名字,几份报告递过去,他被圈在那一团冷白的光里。
原本到了嘴边的“我先走了”,她收回去,换成在工作群里发一句:
【我先回去,明天见。】
消息很快显示“已读”。没有回应。
她看了看时间,扣紧背带,走到走廊尽头按下电梯键。金属门上映出她的影子,她把围巾往上拢了一点。
电梯到达,门合上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条走廊。没有人出来。
电梯下行。灯数字一格一格往下跳。
斜对面的小花店灯还亮着,老板娘在拆一束花,把打蔫或有瑕疵的挑出来放一旁。
“今天挺热闹的啊,”老板娘看见她,笑着闲聊,“上午有个小伙子挺有意思,买花只要中间那一枝,挑了半天,就拿走一朵,剩下一把都不要。”
“这么浪费?”柚子“哦”了一声。
“也不算,人家挑得很认真。”老板娘把剩下的花插回桶里
柚子没再问,挥手道别,上了楼。
回到家门口,她愣了一下。
门把手上挂着一个透明小袋,里面是一支修剪好的桔梗。袋里压着一张便签:【For 柚子】
没有署名。
好像默认她一看就知道是谁。
她站在门口,捏着便签,把花一同带进屋,关门。
“路过就买一朵啊。”她低声嘟囔,还是笑了。
她把花转了个角度,对着窗外坐好,退后一步看。
——
与此同时,实验楼的灯还没完全熄。会议室里光线偏白,时钟指向九点。
当天在主控台的核心人员几乎都在。每个人面前摆着报告和笔记板,神情比白天更安静。
悠坐在主位,重新戴上眼镜,语气稳。
“确认:当时在主控台的各位,有无身体不适、听觉错觉或持续幻响?”
“没有。”“我也没有。”“就只有那段频率,其他正常。”
“视觉、听觉、情绪波动?”
“无明显异常。”“我当时手心出汗。”
“那是紧张。”有人压住笑。
悠做了标记:“异常波动约 0.8 秒/次的节律,低频段。幅值低于生理反应阈,但可能落在潜意识加工区——能被感知,难以自觉。”
有人皱眉:“也就是说,它可能作用在我们没留意的层面?”
“是。”悠答,“但目前没有生理证据。换句话说——我们可能‘被听见了’,但没有‘听见它’。”
短暂的静默。有人轻轻呼气,靠回椅背。
“若再出现类似波动:照旧处理。未越安全阈,无需上报。圣杯不会无缘无故回应,必有关联输入。今天这段,当测试。明天照常。”
散会。
他这才看手机上那条信息——
【花很漂亮。】
悠停了两秒,点开她的资料页,把备注从【冬柚子】改成了【S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