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留在这里。”
他的声音很稳。深色便装把锋芒收住了。
“那可不行,”柚子避开视线,找了个最安全的说法,“我明天还得去上学。”
他喉间极轻的气音像是一道笑。他抬手,指节拂过额角:“我送你去。明天。”
“可是——”
“可是什么?”
走廊上有人经过,目光不带恶意,却自然对焦到他与她这边。
“……那就只住今晚。”
—
「老爸,今晚我不回家了,别担心,明天他们会送我去学校的。」
发送。已读。她把手机扣到桌面上,整个人伏了下去。
夜色中的索拉塔安静而明亮。
她坐到光屏前,按习惯先画一团乱线——那是她给自己的“复位键”。以往只要把线条拉得够乱,心跳就会慢下来;今晚不行。聊天框停在“已读”,房间很大,像专门留出一块空位,把父亲长期不在的那道缺口放得更大。凉意从手腕一点点往上爬。
逻各斯蜷在脚边,察觉她情绪,凑过来用头顶她的手背,喉咙里滚出细细的呼噜声。温热有了,却顶不住那股深处的寒。
“咚、咚。”
规律的敲门声。
逻各斯警觉跃到门边,伏低,喉间压出一声低吼。
“哪位?”柚子贴近门。
“我。琊先生。”
“这么晚了,您有事吗?”
“在回答之前,”他的声音隔着门,依旧平,“可以先开门吗?”
她犹豫一秒,还是滑开了门。
他站在门外,神情如常。
“我可以进来吗?”
“请。”
他进门,一眼扫过;屏上的杂线像毛刺,把他的视线轻轻拽住半秒,随后才转向装置。
她跟在后面,“琊先生,这么晚,不知道您找我——”。
“什么事吗……”琊先生朝她走近了一步。
这突然的靠近让她下意识后退,背脊几乎贴上冰凉的墙。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闯入脑海,她声音发颤:“您知道的……我还是学生。那是违法的,对吧?”
他的动作停住。垂眼看她,像听见一个幼稚却无害的笑话。
“在你眼里,我这么危险?”他摇头,语调收回到原点,“我来,是为逻各斯。更确切地——是你让它出现的能力。”
他绕过她,走到装置旁,提起装置,掂了掂分量,又把它准确归回底座。
“你用这个把想象具现为画面,但它不赋予意识。”他侧过脸,“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她老实回答,“我睡醒,它就在身边了。”
“工程师偷偷更新功能?”她替他给出一个更“科学”的解释。
“也许。”他不置可否,把装置复位。
短暂的沉默。她绞着手指,终于抬头,把盘旋很久的问题说出口:
“琊先生,能请您告诉我吗?”她的声音微颤
“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我只是个普通人。”
他转身看她。那几秒的沉默像有重量。
“我有所图。像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父亲的联系方式——柚子,你本身就特别。”
“因为这个能力?”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逼近半步:“现在,你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她被问住:“……画画。或者,找个人说句话。”
“如果没有任何人看着,你会怎么选?”
她看着自己发白的指节:“找个人说句话。”
他点头,像记下一条注释,又问:“关于未来呢?”
“我只想有个能画画的小屋子。”
“那为什么选理科?”
“我选的是理科。如果成绩好……也许以后能来这里工作。”
他不评价,只换了个角度:“愿意留下吗?这里的愿望,可以一步步落成。”
“不要。”她脱口而出。似乎被自己的果断吓了一跳,手指攥紧衣角,但声音仍稳:“谢谢好意。这里再好,也不是我的。我想靠自己。”
他安静地看着她。
“靠自己?”他走到窗边,掀起半寸帘角。索拉塔底座的环光随之一亮,又复于平。窗面如镜,叠出两个人的剪影,一前一后。
“这里的人都很强。”他把目光收回,“天赋、努力,还有看不见的背后。”停了一拍,“单打独斗?我见过。大多沉得很快。”
语气平平,像读出实验结果。
他没再说下去。
“失败了又怎样!”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被逼到绝境的颤抖,眼眶也瞬间红了,但目光却异常清晰地直直看向他。
“我从来就没有他们那样的家世和肩膀可以站!我只有我自己!”
“所以,就算很难,就算注定会失败……至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我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不想……我不要再活在别人写好的剧本里了!哪怕是失败的结局,我也要自己来写!”
房间里只剩她急促的呼吸。那股压迫感像被放了气,塌下去,留下一个柔软的空白。
沉默里,他把袖口顺平,退了半步,把距离归位。
肩线落下一分,呼吸轻了一格。
“我明白了。”
他伸手,极轻、极短地在她发顶落下一下。动作自然得像长辈的安抚。掌心的温度穿过发丝,细小却准确地把她从紧绷里拉回半步。
他收回手,退开一点距离,张开双臂,停住。
“给我个拥抱吧”他把决定权放在她这边。
“如果你不喜欢,就摇头。”
柚子怔了两秒。胸口的起伏慢下来。她向前一步,又一步;伸臂,克制地环住他的腰,把侧脸贴在他质地柔软的外套上。动作很轻,像在试探某个会碎的边界。
他微微收紧,只保持着一个稳的弧度。雪松的气息很淡,体温从衣料里铺过来,把她的呼吸一点点带稳。
很短的一段时间,恰好容纳一个深呼吸。
—
门在身后合上。她背贴着冰凉的门板,肩膀慢慢垮下来。手心的凉意退了,指尖恢复知觉。
她走回桌前。手机屏幕亮起——
【父亲】:嗯嗯。早点休息。
紧接着是一笔转账提醒。
那股几乎要把她吞下去的空虚,被一层厚实的平静覆盖。逻各斯绕到脚边,一尾轻扫她的脚踝。
真正的困意从身体里往上浮。“好困啊。”她小声,把笔放好,像终于把一顶重盔摘下,“该去休息了。”
她关了光屏。索拉塔的灯海在窗外沉稳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