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仁市往事 第28章 二十八

张婷开始受了惊吓，后来又被这群人大嫂子小嫂子气的不轻，回去就又生病了。五回百般安慰。张婷说，“你不知道他们说话多难听，还有那个二平，也不是好东西。”

天气转暖，张婷又病，现在松针县的别墅住着。五回是个有品位的人，这别墅装修的简约明快，是那个时候大松富豪们不可理解的风格，看着简单，住的舒服，花的钱却贵。一次，黑狗来这里，问，“妈的你这破房子怎么花了那么多钱——外面的景色倒是不错。”五回得意笑道，“外边景色也花钱了呀。”原来，为了从窗户向外看着好看，五回把外头的半座山都打理设计了。

张婷这个卧室里，都是落地窗，正可以看见外头草木葱郁，溪流涓涓，鸟儿飞落枝头，正栖在窗外树梢，天然的风景。这条小溪，也是人工引过来的。张婷倚靠在床头，拥着洁白的靠枕被褥，咳个不停。五回放着本地农村廉价的村妇不请，专门请了大松市里受过训练的保洁员，因为整个别墅都是浅色调，所以几乎是每日都清理洗涤。

张婷说，“我讨厌那个二平。”

五回说，“好。”

张婷说，“你把他叫来打一顿。”

五回笑道，“你打他，手疼，我心疼你。”

张婷说，“你就是跟我胡搅，你到底心疼他还是心疼我？我又没说我打，你打。”五回笑道，“打他干什么，你也忒小气。”

不管张婷软磨硬泡，五回就是不叫二平来，张婷也本来也没有多想打二平，见五回不听自己的，就偏要。

据说是刘备的话，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一般人并不能理解这样的话，因为一般人没有大事业可以做，兄弟也没有用，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人生理想，但是眼前故事里这些社会大哥们应该是理解这句话的，自己的事业天下都是兄弟们一起打出来的，为了女人伤了兄弟，当然可以，只是如果兄弟寒心不为你卖命了，这个事业也就离散不远了。五回再宠张婷，也不会为了这个叫来二平打一顿。

张婷求而不得，更加生气，扑在床上大哭，又忽然抬起头，说，“我不难为你，我说一件别的事，你答不答应我？”五回赶紧说，“答应。”张婷说，“你离婚，娶我。”五回这回是呆在那里了。张婷拿二平吵架，五回心里知道，她也不是真的恨二平，只是一时生气，过会儿就好了，但是此时，张婷说了这一句，五回心里知道，她这一句，是真的。五回不说话，也不哄了，转过身，站起来，看窗外。窗外春意初至，草色未匀，浅浅浓浓，格外美丽。

张婷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的背影。好半晌，五回说，“你让我想想。”

张婷说，“想多久？”

五回莞尔笑道，“想一年好么？”

张婷心生悲戚，想起了自己为了和他在一起，受尽了世人冷眼，父母几乎决裂，今日亲耳听见连他手下兄弟都这样说自己，而他又毫无诚意。张婷说，“你也不用想一年，我跟你也有一年了，从今后，我走了，你也不愁再找不到好人，免得你为难。”五回笑道，“你哪里去。”却不想张婷不是玩笑，就起来，收拾东西，果然走了。

五回要拦，只是挡不住张婷的决绝，撕扯下来，张婷气喘吁吁，满脸都红涨，站都站不稳，一副不胜之态，五回不敢再犟，生怕她就晕倒了，心里也后悔刚才言语不够温柔，然而为时已晚，只得问，“别这样，你回哪里，我送你去。”张婷回了幼儿园宿舍。

五回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二平进来，二平小心的问，“哥，最近心情不好？”五回撇了一眼二平，生气的说，“还不是因为你。”

二平懵了，不知道老大啥意思，莫名其妙的。

五回笑了，放下文件，转头问道，“听说侯子出来了？”

二平说，“是。”

五回说，“这个侯子进去之前在社会上很有名气，你去给我问问，愿不愿意跟我干。”

五回的事业最近发展很快，连收几个大矿，又开始朝着其他产业发展，事业蓬勃，眼看有超越大栓黑狗的势头。事业大了，心也大了，自信也大了，就连张婷这次走，他也觉得，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五回眼下最需要的是人，他一方面招纳管理人才，一方面笼络社会人物，凡是有命案的，出狱的，劳改劳教的，他都要，手下的两劳人员，笼络了一百多了，几乎是出来的，都去找五回大哥混了。而后来，也这成了他后来被定性入狱的一条重要罪证。

水涨船高，此时二平也很拽，开着新买的桑坦纳，穿着名牌西装，挂着大金链子，身后跟着几个小弟，来找候子。候子在家里，给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叫夕阳，算是候子的一个相好。和二平也认识，看见二平来，问道，“来看候子，带这么多人干什么？他家这么小，可坐不下。”二平一挥手，外头的小弟都没进来，就二平一个人进来了。

候子问，“啥事？”

二平说，“五回大哥知道你回来了，你现在也没什么正经事儿，跟五回大哥干吧。”候子一笑，“不用。”夕阳说，“快吃中午饭了，我给你俩煮碗面，外头那些人我可不管啊。”说着，进了厨房。

二平说，“为什么呀？”

候子冷笑一下，说，“二平，咱们从小认识，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原来在大矿上班就打过领导，我就只能自己管自己，别人管我，我受不了。”二平不屑的一笑，“你牛。你连个媳妇还没混上呢，攒俩钱娶个媳妇生个孩子，也不能一天到晚的瞎过。”候子说，“这不用你操心。”正说着，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那时候家里安电话的少，候子家就有一部。

候子直接按了免提，问，“喂，谁呀？”

那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候子大哥在家吗？我是鑫源饭店的老陈啊。”

候子说，“什么事儿？”

老陈哭腔说，“候子大哥，有人在我饭店闹事，把我东西都砸了，你快来看看。”候子说，“谁砸的？叫他别走，报我的名字，敢走削折他的腿，我马上到。”挂了电话，二平笑道，“我跟着你去？”

候子说，“不用。”说完又拨电话，叫了人，自己起来披衣服，怀里揣上家伙，跟二平说，“不奉陪了，下回请你吃饭。”夕阳出来，说，“又干什么去，我面还没煮好呢。”二平谄笑道，“挣钱，孝顺你。”

候子出门而去。那年月里，警察不管用，开饭店开歌厅也好，做其他生意也好，一律社会路社会走，候子出来手下小弟一聚，又是一个大哥，挣钱的路子多了，替人看场子，要账，做人，什么都干。他是天生的无拘无束的性格，但也不是一定就不能给大老板干活，只是今天二平这个排场架势，太过招摇，带了这么多人，一副高高在上，救济穷人的样子，就算真是饿死，候子也不会答应跟五回干的。这东西，在文人国士身上，叫气节，在流氓身上，那就叫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

据说，当年，铁道线上都是小偷，什么南下纵队北上纵队，颇有组织，他们中有一句话，宁闯三关，不过大松。当然，这句话也可能是大松人自己编出来的。凡是外地的，大盗也好小贼也罢，来松仁，只能给松仁h社会当小弟，想当大哥要话语权的，松仁人一律刀兵相向，都给打跑了。松仁，乃至整个大松的矿，没有一处是外地人经营的。据某日候子喝酒吹牛，说早以前某日看见几个外地青年调戏松仁妇女。候子这种人，自己也调戏妇女，但只因为听见男的外地口音，立刻跳下自行车，抽出怀里的小板斧（候子也是老斧头帮余孽），抡头就砍那男的。那一伙几个人手里都有家伙，将候子斜肩砍了一个大口子，血噗噗的流。那几个男的跑了，候子自己捂着伤口去了医院，至于那女的长啥样，候子压根都没看。候子向喝酒的人展示了自己的伤疤，说道，“妈的，想调戏咱们松仁女的，门儿都没有。”流氓的觉悟也就这样了，可以自己人调戏，不能外地人调戏。

早年的松仁市整个是一个土匪窝子，也确实出了很多反面人物，像候子就是其中之一，候子在监狱里时，因为监狱长殴打囚犯，候子带领一群犯人闯审讯室，打了监狱长，发动暴狱，带着一百多犯人占了监狱后面的土山，几百武警荷枪实弹围住土山，不投降则死，把候子等人抓了下来。候子被判死刑，本来该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死，竟然又回来了。回来后候子依旧时本性不改，宁折不弯，他并不和松仁市各界大老板交好，只唯独和小飞关系不错，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文中之前提过的六指，也是松仁市人，早年名气不大，抢了铁矿后逐渐发展起来，两千年后颇为嚣张。六指的名声不好，擅长黑吃黑，他张狂一时的时候，有人实在看不过，把他家祖坟都刨了。六指欠人工程款不还，对方多次要账无果，做了一个假炸药包，绑在腰上去找六指要钱。六指不知真假，也怕死，差点就要还钱了，不想六指身边有一位莽夫，也不知道事说他傻还是说他勇敢还是不知善恶才好，这位莽夫见要账人站在窗口，窗台不高，于是一个猛扑，抱住要账者，跳出窗口，那是要和要账人同归于尽的意思，这是二楼，结果滚下去要账的先着地，折了腿，这位莽夫倒没事儿，炸药包又是假的。这位莽夫成了六指身边的英雄，要账的一分钱没要到，被打的半死。

后来，松仁市还出过一位后起之秀，九十年代开始混社会，说起来和李小婉还是同校，只是他们并不认识，要比李小婉大几届，姑且称之为小戴。奥运会那年，小戴和一位小蔡哥火并，打得十分热闹。社会还流传着笑话，一群社会人开着车，本来准备去帮小蔡打架，走到一半，听到消息，小戴的出场费叫价比小蔡高一倍，于是立刻掉转车头，往小戴那边集合，帮小戴打小蔡去了。双方在大松市的奥运火炬传递跑道上飞车互撞，连毁十余辆汽车，市领导实在看不下去，把两边都抓了。小戴出去之后，已经和谐社会的年代了，小戴看看自己的骁勇善战在国内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于是去了海外发展，在东南亚某国起家，发展到后来结交权贵，兴建赌场，于业界大显身手，显赫一时，出入黑人保镖前呼后拥，用的都是军用武器。托三年疫情的福，赌场没人来了，小戴只好转战电信诈骗行业，生意红红火火，骗遍祖国大江南北。然而国外身份不是护身符，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事情搞大了，还是照样砸锅，公安部下了红色通缉令，国际刑警追到乌干达，还是把小戴给抓回来了。

松仁市，出名的坏人，真有几个。但是出了名的坏人，都不是松仁真正的h社会大哥。有一句话这样说：哥已经不在江湖，但是江湖中仍旧流传着哥的传说。这句话里说的大哥，只能算二流大哥，真正的一流大哥是这样的：哥仍在江湖，江湖中却无人敢提哥的姓名。只有那些坏了事儿的，才有故事，才有传说，那些没有坏事儿的，都是正经的企业家。

年年月月花相似，月月年年人不同。

经过不懈的努力，李宏亮终于将自己的事业蓝图推向了外地，他在大松另外一个县收购了一家厂子，因为那边的事业刚开展，所以李宏亮将精力放在那边比较多，最近也难得和李东海在一起吃吃喝喝了，但是每次回来，李宏亮就算不找松仁的情妇，也必定要找李东海。

这天，李宏亮回来，又在仙客来请李东海，法制科的方科长还有姚老板一起喝酒。李宏亮带着莎莎，李东海带着雅妮儿，姚老板也带着一位新相好，方科长自己来的，李宏亮就给他叫了一个女孩，大家边吃边聊。姚老板跟李宏亮说，“五回的金鼎大酒店开业，多少得影响你仙客来的生意吧？”

五回新开了一家金鼎大酒店，档次高过了仙客来，自开业以来，宾客盈门，把仙客来的生意抢了不少。目前说起松仁第一豪华的大酒店，那一定是金鼎大酒店了，仙客来显得没落了。李宏亮笑道，“那怎么办？找人把他酒店砸了？——幸亏我在外面新开的几处生意，都靠着松仁的这两处买卖，我早没钱请你们吃饭了。”

李东海关切的问，“外面生意好做吗？”

李宏亮笑道，“还行吧。”姚老板说，“松仁没有咱们的机会了，早都被瓜分完了。”几个人说笑着。

莎莎是个憨厚女孩，年纪小，一出来就跟了李宏亮，在她眼里只有李宏亮，不懂的社会中各位大哥的实力，她还真以为李宏亮要去砸金鼎，瞪着一双大眼睛，天真的问道，“真的要砸金鼎吗？什么时候去？”李宏亮朝她脸蛋捏了一把，笑道，“他妈的，我倒是想砸。”方科长笑道，“那是不能的，五回现在，在松仁，”说着咂嘴叹息，“栓哥都得让三分了吧？”李宏亮替大栓子表示不服，笑道，“看他表现，表现好，栓哥不收拾他，表现不好，栓哥一样收拾他。”

几杯酒，几箸菜，几句笑谈，话题离开五回，说到了最近大松最热闹的一场大架。方科长笑道，“最近南长平的歪脖老李和大松三哥打架呢，打的挺热闹，我们刑侦大队都接到大松市里的通报了。”

姚老板笑道，“为了麒麟山的项目。”

李宏亮笑着问道，“老姚，那个项目你应该清楚，值多少钱的架？”

姚老板笑道，“那个项目，我清楚的很，我也想竞标来着，不过后来我看歪脖老李也想干，都是松仁人，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没什么来钱的路子，我就没跟他争，让给他了。”其实，那是因为歪脖老李太横，姚老板不想跟他硬碰硬，姚老板本质还是一个谦和的生意人，没有那么社会。

姚老板一边喝酒，一边娓娓道来。

原来，大松市要在原麒麟山公园的基础上，扩建一座全省最大的湿地公园，涉及道路扩建，居民拆迁，还要挖人工湖，引水改造，还要在公园里修一座博物馆，总之，是个大项目，大松市凡是能和项目沾一点边的老板们，都想要参与，最后这个项目最大的一部分，被松仁市人称歪脖老李的李老板拿到手。这个歪脖老李，现在社会上名气还不大，年纪也轻，很多老板看着不服，其中，实力最强的大松三哥找到了本次项目的主管领导。这些大老板们，平时都和领导有往来，都认识。大松三哥非常不满，直接质问领导为什么把项目给了歪脖老李。领导把项目给了老李，当然是拿老李的钱多，但是领导也并不敢惹三哥，于是委婉说，“老李来的早，早就和我沟通好了，你晚了一步。”三哥不认，说，“不行，你必须让他走，把项目给我。”领导当了多年，应对这种事儿自有办法，善于四两拨千斤，以夷制夷，领导说，“这么着，你别给跟我说，你自己去找老李，老李要是不干这个项目了，我二话不说，就给你，但是他要是干，我就没法给你。”领导的话说到这里了，意思很清楚：你他妈的有本事找歪脖老李去，干得过他，项目给你，干不过，你少在我这儿瞎BB。

于是，大松三哥和歪脖老李开仗。

姚老板笑道，“这个项目，打个一百万以内，都值，打过了这个数，就得寻思寻思了。”李东海说，“真打起来，歪脖老李可不是个管那么多的人。以前我在南长平区片当实习民警的时候，还差点抓过他，那小子，急了六亲不认。”

歪脖老李，说起来也有故事。歪脖老李是个年轻小子，九十年代的后起之秀，叫他老李是因为他少白头，平时总歪着脑袋，人们戏称歪脖老李。这个麒麟山的项目是他的第一个大工程，在这之前，歪脖老李是个纯社会混子，因为结交了一位好赌的大老板，得了资助，于是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砖厂，有了几个钱之后，更立志要做一番事业，现在刚得了麒麟山的大项目。

歪脖老李结交的大老板姓黑，黑老板有个最大的爱好就是赌博，在小紧赌钱的时候，对方出千，骗了他几十万。黑老板后来知道自己是被骗的了，心有不甘，但是社会力量不强，不敢去小紧的赌场找麻烦。这件事被歪脖老李知道了，歪脖老李是黑老板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侄子。老李跟黑老板说，“表叔，我给你把钱要回来。”歪脖老李带人去了小紧，凭着几把五连子和一股子不要命的劲儿，真的把钱要回来了。自此，黑老板对歪脖老李大加赏识，在金钱方面给了老李不少帮助，老李也没少帮黑老板出力打架。

在麒麟山工程之前，歪脖老李在松仁就算三四流的人物，麒麟山公园一战，让老李成名，也让老李的事业上了一个台阶，到了后来，两千年之后，歪脖老李事业蓬勃，成了松仁声名显赫的一流人物。及至后来，老李出了事儿，虽然没有入狱，但是已然不敢在国内生活，移居了海外。某日笔者上网闲逛，看到了一则华裔豪赌客状告海外赌场赖钱不还的新闻，点进去一看，豪赌客居然是歪脖老李。东望故园路漫漫。这样一个人物，一句英文不会，年过半百，身在异国，看来也没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