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志之起风云 第48章 中洲 北渡

隔岸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汪洋，隐隐有山隆起的样子。谍照说，“你看，那是北国。”弥法笑道，“那是海面的冰山。”

自从那天屯城他们牵了手，就没有放开。他的手柔软，那是法力尽失筋骨柔软的原因，但是他握的坚定，每每弥法要挣开，他攥紧。

弥法说， “你不饿吗？我就剩一只手了。”她捡了一些干枯的树叶，托在掌心，微微的金光，枯叶颤动，托到他面前。

他笑道，“下次能不能换那种针叶，我爱吃那一种。”

她笑道，“这还挑食。”哪一种都不好吃，不饿死而已。这一路，离了人烟，就靠这个为食，他却吃的甘饴。

他们吃过，坐在岩石上，看大海波涛汹涌。海风吹散薄雾，浓愁又上心头。他的身子好凉，在风中颤抖，她知他冷，把他搂住，更紧一些，轻声说，“到北际就好了。”他柔和的蜷缩着，在这冷风里，在这饥寒交迫的日子里，他温和的如一只猫咪，但是她知道他心里生长着狂草。”

风更劲，云破天开，一束阳光打在海面。

弥法说道，“快看，到了，对面真的是北际洲！”

对面真的是北际洲。那隐隐的，不是冰山，真的是北际的陆地，那一面，就冰凌渡口。

***

北际的冰凌渡虽然清冷，中洲这一边就简直是荒野。弥法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了一艘船。中洲人不会北渡，他们宁愿去海外谋生。

船又小又破。谍照看着，怀着忧虑。要用这小破船北渡冰海，需注入多少法力才行啊。弥法却微微一笑。是诀别的时候了。

正夕阳西下，海面一片金黄。

波光荡得弥法眼前发黑。她不敢站起来，知道站起来就一定会倒下去。谍照说，“还好吗？”

弥法笑道，“好的很。”

“你骗我。”谍照拉住她唯一的手，“你不好，你耗尽法力。”

弥法笑道，“没事，刚好够北渡。”

谍照拉着她，很郑重地看着她，看的弥法惶恐，问，“怎么了？”

谍照说，“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弥法问。

“娶你。不管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不管我能不能恢复法力，不管未来怎么样。”谍照单膝跪地，“我向你求婚。”

在不应该的时候，弥法拉起他，“等到了北际，怎么样我都答应你，你快上船。”

“你答应我了？”谍照问。

弥法红了脸，“你先上去。”她指指船。

他上了船，拉她。

大海涛涛。对岸就是日思夜想的家乡，船里就是心意相属的人儿。弥法感激生命，就在这一刻，她已经满足了。

船载着他，在海水里荡，夕阳照着他，让他周身散发出光芒。刚刚好坐一个人，刚刚好可以冲破瀚海，直抵北际。弥法将法力一推，小船挣开缆绳，离开湾港，飘飘荡荡向大海而去，最后只看见他苍白色脸，一双漆黑的眸子，弥法来不及再看第二眼，由远及近，越来越快的马蹄声就在耳边。

大帝发现王子离开滨州，派人来捉他了。或者是杀他。

弥法支持起身，疾风将沙砾扬起，快马如雷霆而至，一道闪电样的银光直奔小船打去。电光犀利，锐不可挡，不愧是国之柱石，护国大将军尹洛无敌。但是也不要小瞧了北际**师。

算是刚刚耗了大半的法力，就算是连月来不得饮食休息，就算是已经断了一臂。弥法挥出一道法障，横空阻隔，尹洛无敌的闪电被弹了回去，在空中炸裂。弥法被震得晃了几晃，笑道，“追你自家的王子，犯不上用这么狠的闪电术吧。”

尹洛无敌勒马，朝弥法说道，“你引诱我中洲流犯叛逃，也休想生还。”一招万马齐鸣，漫天风云变色。弥法道，“混账，你有什么资格叫他流犯？”她应招。

弥法只记得，那天晚霞如锦缎，半天璀璨。一叶小船，在万里冰海中安然向前。她的法力在那里温暖大海，推开波浪，抵御风暴，一切都绰绰有余。

她不记得，她是如何应付尹洛无敌，这位中洲第一大将军。雷鸣贯耳，如在风暴眼。她的眼，她的耳，她的头发，她的身体，她用自己的身体接了他多少杀人的**，她呕尽最后一口法力，气息断离，倒在沙砾中，再不能站起，但是她赢了，她拦住了他的追击。他打得了她，却无法阻止小舟北向，吾王前途。

弥法的最后一眼，是小船驶出彩霞，笼进寒山影中，那里已经是北际海域。就算是尹洛无敌再强法力，他也无法跨海拦住小船了。

弥法闭上了眼睛。

待风息，向北去，我同你，着羽衣

待风息，向西去，挽手游，徉冰川

待风息，万里洁白大河滨，我同你，捕白鱼

待风息…

***

滨州，幽冥鬼教。

当弥法再次睁开眼睛，雪白的墙壁，空荡荡的房间，窗前坐着一个如枯鬼一般的老头。牙齿破落，苍老阴晦，带着阴冥鬼笑。如果不认识他，弥法一定认为自己死了，见了鬼。弥法勉强坐起来，强笑道，“鬼老，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

鬼老幽幽笑道，“你又回到滨州了。我们晚到了一步，尹洛无敌正打算杀你，我们把你救了。”尹洛无敌不会杀弥法，他最大的可能是废了弥法，然后带她回菡萏城，他没有抓到谍照，他需要一个活口。

弥法笑道，“那多谢你了。”

鬼老示意，有人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粥，粥里滚着红枣，煮糯糯的，飘着香气，正抵御这阴岑岑的寒冷天气。弥法没有接。

不敢喝幽冥鬼教的粥。

鬼老道，“我们救下你可不容易。尹洛无敌是真的厉害，我们几十人围攻他，几十人都受了伤，才把你救下来。你看看，”他指指自己，肩膀上打了绷带，“也受了伤呢。”

“你们废这么大的力气救我做什么？”弥法问。

“朋友嘛，呵呵，”鬼老笑得露出了牙齿，“怎么能见死不救。”

弥法看着他。

鬼老干笑几下，“想让你帮个忙。天下周知，北国医术高明，我们更知道，你的医术了得，倾城重病的时候，就是你治好的。”

弥法坐在床上，直觉的浑身乏力，头晕目眩，说，“我现在这样，恐怕谁也治不了。”鬼老笑道，“你治病的本领又没有丢，身体只需要修养，自然会好的。”

只是鬼老并不希望弥法很快好起来。病中才是好控制的。

弥法道，“说吧，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鬼老笑道，“我们已经找到天癸，水皇的末日就要到了。只是天癸身上还有一种毒气去不掉，影响天葵修成**，为了去掉这最后的毒气，我们总坛起法天占，向上天寻求方法，上天指示六个字‘渡气法，配天婚’。”

渡气法，那是北国修士才会的法术，鬼老自然想到了弥法。幽冥鬼教原本的计划是挟持谍照，以为要挟，逼弥法就范。到野店渡他们发现弥法和谍照已经走了，所以幽冥鬼教一路追去，在渡口遇见尹洛无敌和弥法打斗，在最后一刻救了弥法。虽然谍照北去，但是好的是此时弥法身体虚弱，全无反抗之力。

弥法说，“我如此虚弱，无法运功渡气。”

鬼老笑得阴险，又带着淫邪，“不需要骗我，我知道渡气法是怎么回事。渡气法就是北国修士们的双修术。越是身体虚弱越应该练习啊。难道你以前不曾同其他修士们练过？”

弥法闭上眼睛，不想看鬼老那可恶的表情。

鬼老邪恶笑道，“这对你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等你和天癸成婚之后，你就是我们的天母了。你可知道，天母在我幽冥神教是什么地位吗，仅次于天癸。以后，连我都要听天母您的旨意了。”

无论弥法愿不愿意，此时她没有反抗的能力。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弥法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修者了。合格的修者从不用情，拥有和失去一无区别，身体与精神同等无谓。一副皮囊不过是尘世存在的容器，不存在高尚与否，玷污与否，即便婚媾，亦无可否。合格的修者，只遵守自己与命运的约定。

北际啊，她的家乡，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他这一去，再跃龙门，从此重生。王者归来之时，命运注定不是旧时模样。

真正的诀别不是生死，而是各奔东西。

***

鬼老真的是怕了弥法。就算她已经身受重伤，法力消耗殆尽，鬼老还是用束仙绳捆了她，外面套上大红的婚衣。一个老女人细心给弥法化妆，再盖上一个红盖头，外面吹啦唱奏，音乐不绝。

礼堂前，幽冥神教的各路神仙和鬼怪全都来了。弥法被束仙绳捆着，被迫拜了一个遍。司仪喊，“蜻蜓点水——”喧嚣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屏息凝气。有人在喧哗的礼堂前摆了是个水盆。弥法被人拉着往前走。脚下是水盆。弥法也看不见，胡乱踩过去，水盆里的水都是浸过药水的，糯糯的，弥法踩过去，竟然脚下裙角不湿。现场一片欢呼，鬼老大叫，“老祖宗认这个媳妇了。”

老祖宗就是堂上几张幽冥神教以前天癸的画像。

参加婚礼的教众一致欢呼。

仪式结束，弥法被带进了一间房子。坐定。门关上了。

门再开，进来是穿着红装的新郎。

新郎挑起红盖头，歪头看新娘。弥法皱眉，说，“你是个小孩子。“

“我不小了，我今年都十七了。”他说，眉目稚嫩。

他说，“我叫屠龙，你叫什么。”

弥法说，“我叫你姐姐，我比你大十岁呢。”

屠龙端详弥法，“你这么老了，不过你很漂亮。临死前能娶一个漂亮姐姐当媳妇，我很满足了。”

弥法说，“他们没告诉你，你成亲之后就会完全好了吗。”

“我不信他们。他们都是坏人。”屠龙说。

弥法心念一动，看来这个屠龙跟鬼老他们不是一伙的。

弥法说，“能帮我解开吗？”

屠龙说，“他们不让我给你解，说你会跑了，但是，我不想听他们的，你如果跑了，就是不想和我结婚，我也不会勉强你。”他把绳子解开。

弥法说，“说说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是坏人。”

屠龙说，“他们给我吃的药，虽然让我的身体有力气起来，但是也让我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我时常忍不住发疯，不能控制自己，身体变得完全听那个鬼老的指挥。我发疯的时候会有很大的法力，他们说这是好事，他们让我一直吃药，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完完全全听鬼老的话，变成一个真正的傀儡了。姐姐，你说那个时候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我就是一具有法力的行尸走肉，是鬼老的工具。他们这么对我，难道还不是坏人吗？”

“我在他们面前都装的很听话，因为如果不这样，他们就会说我不是真正的天癸，然后杀了我。”他说。

屠龙说，“姐姐，我听说你是北际**师。你能不能帮我逃出去。”

弥法说，“让我看看。”拉过他的手来，握住脉门。

他的脉息十分奇特。第一重脉，强劲有力，如大海大河，奔涌翻腾，那是高超法力的脉象。但是这脉被一丝断续的阻脉拦截，不能畅通。第二重是一股断断续续的诡异气流，以不可把握的节奏变动，控制着第一重脉。第三重是一脉涓涓细流，汩汩流淌，丝滑缠绕，牵系整个脉络。

弥法闭目体会，用自己才恢复了几分的内力努力捕捉，甚觉力不从心，费了一番时间，才分析出了根源。那第一重气脉，为潜脉，是屠龙自身的能力，也是由鬼老的药激发出来的，而那一端阻脉，阻止了这个能力的充分发挥。那第二重诡异气流就是鬼老的控制力，是吃了大量的鬼药形成的，为控脉。那第三支清流气脉，才是屠龙的本我，为本脉。渡气术能泻掉的，正是第一重潜脉中隐藏的那一段阻脉。阻脉去掉后潜脉之能就将无限发挥，还会，…等等，弥法的用尽全力再次确认，没错，是变身术！如果去掉这股阻脉，他将会变身！

变身。四洲之内已经失传百年的绝顶法术，是水皇的死穴。

天癸，果然是水皇的天命克星！

弥法不由得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傻傻的少年,他有着蓬蓬的爆炸头和一双铃铛一样的大眼睛。屠龙被看的不知所以。

鬼老没错，渡气术确实可以泻去阻脉，渡气术的实质就是提升法力，去掉干扰法力的杂质。但是，弥法思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为他泻去第二重气脉，就是鬼老控制，让他实现完全自控。然后，才能渡气给他，然后，…他将成为幽冥鬼教真正的首领，以变身术，击败大帝，拿到水灵珠。”

弥法被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意念冲击，越发无力，身体不由晃了晃。屠龙扶住，“姐姐，你没事吧？”弥法摇头，“没事。我有办法帮你摆脱鬼老的控制，但是会很疼，你受得了吗？”

屠龙的眼睛一亮，“我不怕疼，本来就死过一遍了。”

一道死路的尽头，大门豁然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