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志之起风云 第46章 中洲 相伴

滨州的天气阴霾的时候多，海边的浪涛总是一浪接一浪。

他们也认识了一些朋友。官老头，六十多岁，跛足、消瘦，但是精神，没学问、爱说话。小鱼儿，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不漂亮，小眼睛没有眉毛，但是活泼开朗，乐于助人。

小鱼儿每天早上去街市卖鱼，都会路过他们的三间房，问要不他们要鱼，一来二去就熟了。雪妹和小鱼儿差不多的年纪，很快就成了好朋友，雪妹给小鱼儿画眉毛，小鱼儿给雪妹做了一对儿套袖，如果穿短袖衣服就可以套在她毛绒绒的手臂上。

管老头独居，喜欢过来溜达，探头探脑，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奸细，时间长了，发现是个好闲事的老头。

谍照每天都在海边坐着，看着那一排船。弥法过来，坐在他旁边，说道，“那船不看着也不会跑了。”

谍照见她来了，笑道，“你今天早上做的粥很好喝呢。”

弥法笑了，“我加了花蛤，还有肉糜。”

谍照依旧看着船，随口说，“怪不得粥里有沙。”

弥法认真了，说道，“我洗了好久呢，真不干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遇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谍照好笑，道，“也没什么，还是很好喝的。”弥法问，“有没有咯牙？”

他笑，看见她脸上细细绒毛，软软的样子，他想去吻她。微微探近身子。

海浪涛涛，一浪一浪拍向沙滩，发出沙沙的声音。

雪妹喊道，“快看，海里是什么？”远处，如一座小山一般，有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随着波浪往岸边来。雪妹和小鱼儿都跑到海滩去看。

两人停住，也望海里看，海中那东西看不清楚，白色，很大，过来的很快。弥法跟谍照说，“你去屋里，外头冷。”谍照明白她的意思，是怕万一来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的笑容柔软的如海边的沙滩，他说，“难道我看看热闹也会死？”他起来，随着雪妹和小鱼也朝海边走去，他赤着脚，挽着裤腿，像当地人的一个渔民的样子。弥法不了解大海，也不知道大海里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她跟过去，护在谍照的身边。

漂来的只是一只死去的海洋生物的尸体。

官老头也跑来看热闹，他高兴的说，“白蛟，死了的白蛟。看样子是被别的白蛟咬死的。这个值钱。肉可以直接卖给肉铺，如果不嫌麻烦，咱们自己切肉，腌制，晒干，卖给往来客商，那是非常值钱的东西。骨头可以卖给药铺，治病的呢。”指着王子，“你那虚弱的身子骨，喝蛟骨泡酒最好。”

白蛟肉脯，菡萏城里有，几十块钱一斤，很贵的。

他垂了眼睑。弥法朝官老头喊道，“他身体好的很，你这老头这么老了，自己喝。”官老头笑着说，“谁喝都行，咱们快把这死白蛟拉上来。咱们发一笔小财。”

反正闲着也没事儿，弥法也是不会为了这个费法力的。婴从找了绳子，我们一起跟着拉拉拽拽，连谍照也跟着搭了手，把一条巨大的鱼拽了上来。正在众人气喘吁吁的时候，大鱼忽然昂头，摆了一下尾巴，巨大的鱼尾呼啦啦甩过去，谍照正站在后面，被扫飞出去，狠狠摔在沙滩上。

婴从惊得小跑着来看王子。

弥法原是看海边风冷，回屋里给他拿件衣服，没想到大鱼没有死透，打了谍照一下，那一下并不算重。只是一条快死的鱼。弥法跑过去，见他仍在沙滩上一动不动。

官老头一边拽鱼一边说，“小伙子，你这身子，啧啧，可不行啊。”

雪妹赶紧朝他摇头，示意官老头别说了。谍照脸色铁青。

弥法把谍照抱起来，他原比她高大很多，这时候抱在怀里，不能动，就如那死了的白蛟。这一鱼尾，普通人也躲得过去，就算没躲过，濒死的鱼，也不至于。弥法抱着他往屋里走，眼泪不觉得就落下来。不敢想，那时风华。

谍照忽然睁开了眼，“你别管我了。”

弥法咬咬牙，骂道，“你死活我才不想管，我是为了长老。”

弥法感到他身子的挣扎，“让你的长老去死！”

“那是你的母亲！”弥法的眼泪终于哗哗的落下，我的长老，我的北际，我的中洲，我的王子。泪如雨落，不可收拾。

到了屋里，弥法将谍照放在床上。谍照忽然抱住弥法，弥法顺从的跟他滚到床上。谍照在她耳边说，“她能不能救我？”他的母亲，我的长老，她。

弥法等到了她要等的话。

弥法说，“如果她不能救你，恐怕就没有人能救你了。”

***

弥法最近很少感应到长老的信息。就连莲花法杖也不给她任何讯息。在茫茫东海之滨，这天之涯海之角的远方，她其实也像王子一样无助。作为一个预言者，心里没有了方向，又该如何？

她起了一个大卦。

九门八方，生机在北。

王子去北际。

婴从和雪妹不必随行。婴从哭的如同泪人，他双手紧紧抓着我那只手，说，“我跟随王子二十多年，他从没离开过我，这一去北国天高路远，一路艰辛，他的身体，受不了这样的苦….”他哭的心酸。

弥法说，“你必须留下，毕竟王子是流放的罪犯，这里要有人应付官府的询问，不能让大帝知道他去北际。”

无论他是王子也好，犯人也好，他去北际，这都是大帝不会允许的。

弥法做了一个假人，假装是王子。假人只会做两件事：屋里躺着，海边坐着。希望可以多支持些时日，不要被官府发现。

雪妹拽着弥法空荡荡那个袖管，也要同回北际，弥法凄然笑道，“你别去，你在这里，自有归宿的。”弥法不忍心说。她的命是不能活着再入北际的。所以这一去，只是他的生门，不是她的生门。她是去不了北际的。

但是他的生门，也只有她能送达。

风飒飒，海角天涯。唯魂不灭。

***

他们深夜出发，为的是不引人注意。沿着滨州海岸一路往北。

这一路大概是中央神州最贫瘠的地方了。

出了滨州，一路见到都是茅屋草舍，有的只是矮小的窝铺，里面可以蜷缩躺人，也算是有个安身之处。一路看见的人，都是破衣烂衫，衣不遮体。

弥法没有见过。北国虽贫瘠，但是至少人人温饱，没有这样寒冷的天气，穿那样单薄衣服的人。谍照更没有见过。

逐渐的，人烟稀少了，就是这样贫穷的小村落也没有了。

只剩下孤冷冷的寒，孤冷冷的海，孤冷冷的荒野。

越往北走，海面开始结了薄薄的冰。这一边，还是波光粼粼的水，那一边，就是冰凌。海水冲击着冰凌，冰凌发出咳咳的脆响，像一种金属的鸣音。哗楞楞，哗楞楞。薄冰被水浪击碎，在阳光下渐融，碎冰含水，如人含泪的眼睛，但是转过一夜，明天，你会看见更坚硬的冰。

他身体不好，他们走的慢。逐渐看不见海，要穿过一段沼泽，道路泥泞不堪。她说背他，他不同意。出了沼泽，又过一片树林，夜里，他们在黑暗相拥而眠，她用头发化作羽被，挡住严寒。出了树林，是岩石滩。没有人烟，她只得以枯叶化餐，除了不饿死，真是难吃。他们走的艰辛。

夜晚，她睡不着，看他苍白的脸，他睁开眼，眼中闪光，映星光，映前尘，拥紧她，他说，“如果我不是你长老的儿子，你还会这么做吗？”星光点点，波涌冉冉，她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走过了荒野，又看见了人烟。

东方渐晓时，眼前出现了一间小小的房舍。

破旧小房，还不如野店渡口的三间房大。他们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个瘸腿的老太太。他们一路风尘，衣服早就又脏又旧，一看就是赶路人。老太太热情，但是家里实在穷，用钱也买不来什么，两碗热水，一块冷馍。

老太太说，他夫妻二人在这里居住，卖菜为生。

弥法掰开馍，给谍照一半，他摇头不接，说，“你吃，我不饿。”。才怪，脸上一点血色没有。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有人跑来，“快去看看，你家老头出事了。”

他们随着出来，市集也不过时荒野里几个摊位，一条土路，几个人围着一个老人家。过去摸摸鼻息，已经死了。旁人说，失足滑进冰河，跌死了。

看不得老妇人哭天抢地的悲恸，弥法也湿了眼眶。

一路都没有话。几个小村落连着，很快就过去了，又是残破人间。

也不知道又行了多少里，他们走进了一个山环。弥法摊开地图，这座山环里应当有一座小城叫做屯城，是这条海岸线的最北端。过屯城，不用多久，北际就隔海可望了。这是中洲与北际最近的一座城市。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这些人看去比别处看到的人衣着更整齐，人也更精神。屯城高处可见。

弥法奇怪的说，“都说滨州是沿海第一大城，为什么北海边这个小小的屯城看来比滨州还要热闹，城外都有这么多人。”谍照笑道，“热闹是好事，我们正好进去罩个地方休息一下。”

屯城被群山环抱，又建了高高的城墙。进了城，更让人震惊，这座城，不仅仅是比滨州热闹，更是可以用壮观二字形容。城不大，几乎一目了然，在这个小小的山环里，沿着雄起的山势，都是一间间雕刻有门楣的山洞，山门开合，有人进进出出。山下，除了上山的山路，又有一个大山洞，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门口都建了几层的门卫岗哨，有人守护，也有人出示了证件进出。

弥法问谍照，“你在朝中多年，听人怎么说屯城？”

谍照笑道，“朝中哪有人说屯城，边陲小城而已。不过，你听说过异鱼？”

弥法摇头，“你们中洲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

谍照笑道，“异鱼是一种名贵的补品，以屯城异鱼最佳。在菡萏城的药铺里，想买异鱼容易，但是要屯城异鱼，就要提前订货，等上好久。”

弥法问，“你买过？”

谍照笑，“没有，倒是有人送过。”

弥法好奇，“有什么功效，补什么？”

谍照笑笑，独自往前走，道，“补血补气，补脾补肾，补肺止咳，增强免疫力，还壮阳。”

弥法跟上，故意逗他，笑问，“你吃吗，可管用吗？”

谍照回头笑着看她，她被看得不由脸一红，也低头笑了。

谍照说，“那个东西恶心的很，我不吃。”

弥法问，“为什么恶心。”

谍照说，“异鱼其实不是鱼，是小动物被某种真菌感染，感染后被真菌指挥，失去意识，变得疯狂，能咬死比自己强大凶悍几倍的动物，到最后完全死亡，身体坚硬，第二年在动物尸体上就长出一种草来。这种草的形状像鱼，就是异鱼。对人类有补养功效。”

弥法不由得皱眉。

弥法问，“你又怎么看屯城？”

作为修者，预言者，弥法是应当对这座城有一个预知的。手里拄着莲花法杖做拐杖，笑道，“我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不是也要往前走吗。”

自从到了滨州，弥法可以感知的东西越来越少，心里越来越茫然。有不安，也有坦然。

到此，弥法能知道的只有一件，长老切断了和她的联系，她的预知之翼也被斩断。她的预知能力不是因为长老而生，但是长老有能力隔绝它。弥法相信，那就是她不需要知道。她相信长老，以及她所作的一切。

他们边说边顺着道路走到一排山洞房子前，这里沿着山势，也在山上挖了很多山洞，看招牌都是商铺店家，其中一间竖着高高的幌子，写着一个茶字。因没有看见酒馆饭店，他们就顺台阶往上，进了这一家。

弥法问店家，“有菜饭？”

店家十分客气，说，“都有都有。”

弥法问，“有酒？”

店家惊恐道，“客官小声，咱们屯城禁酒，任哪里都没有酒，客官不要乱讲，被人听见要抓的。”

没有酒就罢了，两人也不是酒鬼。弥法问店家今晚要住店。店家指着对面山上的一家山洞，说道，“外来住店的客人要去对面的登记站，拿了批准书就可以来我这里住店了，十分方便。”

弥法说，“你们屯城管的这么严格吗？”店家奇怪问道，“实名制住店，难道别的地方不这样吗？”弥法说，“不这样。”店家惊恐道，“那万一有坏人住了进来怎么办，有逃犯怎么办？”

弥法与谍照面面相觑。

店家骄傲说道，“别看我们屯城小地方，州长却是大大的好人，这一二年做了好多的善事，把我们屯城治理的非常好。现在我们屯城人，都丰衣足食，外地人都愿意来屯城。我们这里比菡萏城都好，听说菡萏城还有坏人搞大爆炸，我们屯城就不会，因为咱们州长最有厉害的州兵。”

弥法问店家，“向我们这样的外地人只是过路，要怎么实名登记呢。”

店家笑道，“你们去就是了，简单的很。”

高山环抱，挡住了海风的寒冷，屯城里比外面暖和好几度，这一排山洞都是屯城的衙门，比别处更暖和，因为这一面向阳。灿烂的阳光照着衙门口，里面的工作人员穿着新鲜缎面的短袖制服，端着牛角茶杯，态度也和气。

弥法胡编着说了姓名，他们记下来，然后指指后面一扇门，“进去吧。”

弥法问，“里面是什么地方？”

那人说，“验证身份。”

五分钟后，弥法和谍照从那扇门里出来，工作人员说道，“二位是贵客，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