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志之起风云 第43章 中洲 滨州

早上在寒冷中醒来，被子都是王子府拿来的，虽然是锦缎，但是薄，不适合海边的冷。这冷，比北际的冷来的沁骨，湿漉漉的，往骨肉里走。望窗外，谍照又在看着船了。真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守船人。

那一晚，苏焕死了。红珠消失了。

布衣人就是护国大将军尹洛无敌。弥法与尹洛无敌见面，尹洛无敌质问道，“为什么和我抢？你要是不在场，我一定顺利杀死苏焕，拿到皇宫的宝物。”弥法针锋相对，“明明你跟我抢，大帝让我杀苏焕，拿回宝物，可没跟我说你也会来。”尹洛无敌说，“谁知道你不是奸细？”弥法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勾连麒麟团？”

“我是为了找到苏焕。”面对读心者的质问，他害怕了，急忙分辨。

毕竟没有完成全部的任务，聪明人的选择只能是互相印证，互相保全。弥法和尹洛无敌保持统一口径向大帝汇报：我们尽力了，麒麟团和幽冥鬼教横路杀出，导致了最终没能拿回宝物，苏焕被杀了。拿不回宝物真的不是我的错。尹洛无敌可以作证。弥法可以作证。

弥法没有违背血咒。她一路帮苏焕逃到滨州，见到密也只差一步。到苏焕死，弥法并没有出卖她。弥法还多次警告她不要联系麒麟团。是她不听。她的死，应该归咎左岸树和尹洛无敌。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

弥法说，“我去街市买几床被子。”雪妹端出热腾腾的粥，喊，“早饭不吃了？”弥法说，“不吃了。”

穿城而过，到了马草坡，赶上了这边的早饭。

滨州早饭，海鲜面丝。煮了大锅，很多人排队打饭，早上就很热闹。

却没人请我吃饭。

鬼老说，“找不到，那片树林都砍了，都掘地三尺，完全没有了。”

弥法笑道，“说不定让尹洛无敌一掌打烂了。和苏焕一起化了。”

鬼老斜我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尹洛无敌会出现？”鬼老问。

“哦？”弥法笑道，“你鬼老阁下还有不知道的事情？”

“别卖关子了。”鬼老说。

左岸树对公主的慧根起了歹心。对着无上的法力，也难怪他心动，谁不想法力盖世无双呢。但是他太无知了，那是他根本驾驭不了的东西。

为了得到红珠，左岸树先稳住了苏焕，而后几次三番想要偷，可是都没有得手，红珠有灵性，不跟他走。幸运的是苏焕一直没有发觉。

红珠有感知，它现在只信任苏焕，左岸树拿不到。要杀掉苏焕很容易，但是不行，左岸树是麒麟团首，无缘无故杀自己的团员会犯下众怒，而且，他也不知道，杀了苏焕之后，红珠是不是就会愿意跟自己，在找到植入慧根的方法之前，他需要有办法妥善的保管红珠。

中洲的大将军尹洛无敌，正在四处捉拿苏焕，满街的告示都写着苏焕偷了皇宫的宝贝。尹洛无敌一定有隔绝法器的东西，因为他也需要带走宝贝，呈交给大帝。左岸树猜对了，大帝也深知红珠绝不普通，专门赠予了尹无敌一个宝盒。

左岸树手里有苏焕有宝物，尹洛无敌什么都没有。两个人迅速达成协议。他愿意用苏焕的下落换宝盒，尹洛无敌同意将宝贝留给左岸树。当然这只是表面的协议，两个人心中各怀鬼胎，都是为先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再夺下另一样东西。没人打算守约。他们谈好了条件，约定地点见面。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北国灵修者的眼睛。

鬼老呲出两颗大牙，像破旧的门板，“所以那一晚约我到林子里的人是你？”

“是的。我通知你去，毕竟，”弥法笑笑，毕竟人越多，越乱，越好。

“毕竟…我们是朋友。”弥法嫣然一笑。

鬼老也嘿嘿的笑起来，说，“是啊，我们是朋友呢。”

弥法笑道，“既是朋友，早饭倒是给我也端一碗来。”说着自己去拿白瓷碗，到大锅里盛了一晚热腾腾的海鲜面丝。过鬼老身边，鬼老忽然反身一掌，一道厉闪飞出去，大汤锅翻倒在地，面丝、蛤蜊和鱼丝散了一地，满院教众惊得目瞪口呆。

弥法后退几步，没让汤头溅到裤子。

鬼老凶狠道，“巫婆，妖精，你敢给我们下毒？”

弥法耸耸肩。不亏是幽冥鬼教，只有他们给别人下毒的，北国这么高明的下毒术，都被看穿了。弥法不以为意，轻松说道，“幸亏你在，要不你们就都死了。不过你也不能一直守着他们。所以，我劝你，别再想着对王子下手，不然下次，”弥法一笑，且带着恶毒的威胁，“我就针对你们的天癸了。”

鬼老凶狠的看着弥法。

“不过放心，”弥法清脆笑道，“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弥法飘然走了。她知道，她的王子是安全的了。

***

弥法问谍照，“你不关心苏焕带走的是什么宝贝？”

谍照说，“有那么重要吗？”那眼神跟大帝一模一样。就算是法力全无，天然的傲气仍在。

大帝，弥法，左岸树，天下只有这三个人知道红珠的秘密。

那片树林果然已经被削平，只剩下树桩。方圆连杂草都没有了。弥法和谍照站在空地里。谍照说，“她死在这里？”弥法点头。

他们在这里给苏焕立了一个坟，坟里只有一只鞋子。

弥法将一棵小树移植到坟前。她或许已经不配当一个合格的修者了，她的心已经软了。那小小的女孩子，怀着大大的志向，有着纯真又坚定的目光。两人并肩立着。谍照说，“你越来越不像一个修士了，据我所知修者无情。”

弥法嘴硬，“我不过是为她立坟，也算不得有情。不过是一个仪式。——倒是你比我更伤心呢。”

谍照的眼睛里翻着忧郁的水光，嘴角却柔和的翘起，看着让人好生心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说，“毕竟是我引她入王子府。”

“苏焕，她有她的宿命。”弥法为她填一抔土道，“每个人都一样。”

谍照道，“让我为她抚一曲琴。”

自碟清去后王子再不抚琴，弥法明白，今日，他悲悯的不仅仅是苏焕，他抚琴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所有世上亡魂。

琴声悠悠，如泣如诉。王子之音，金石可镂，玉罄鸣响，钟音回绝，使闻者断肠，顾者泪流。簌簌是尘寰恩怨，绕树化万般情愫。

忽然，远处传来马嘶，来了一队人马。开路是两个骑排官，打着旌旗，跟着是两个骑兵，骑着瘦马，中间是一辆马车，车前左边一匹马，马上的正是护国大将军尹洛无敌，车右一匹马，马上的是州长骆大勋。队伍走到这片空地停下来。马车的车帘挑起来，先下来一个人，是个女剑客，剑术高于法术，心正意坚，她伸手扶车里一个人下来，那人周身荣华，一瞬间迷了人眼。正是小公主密也。

弥法心中凛然，几乎认为她已经慧根归位，看仔细看，她又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小女孩，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最后下来的是她的未婚夫，那个神在天外的牧野垂。

滨州真是个穷地方，尽管骆大勋想要给小公主摆个辉煌的体面，尽了最大力，也只有瘦马开路，一辆车坐三个人。

车马停住，众人下车，没想到谍照坟前抚琴。

骆大勋是带小公主来看她的杀母仇人死去的地方，见次情景怕小公主生气，连忙过来质问，“你，怎么可以给国家要犯立坟烧香。”

弥法不愿他们搅乱王子心绪，拦在前面，此时，一曲毕，谍照将琴放下，起身，转过来，正与密也相对。

菡萏城一别，别来无恙。

密也的眼睛因为哭泣，又红又肿，脸色苍白的厉害，虽然周身华服美裳，却备显可怜。谍照消瘦寒噤，比起当初，略显得衣不胜体。两人相顾无言，竟然半晌。

谍照先开口，“我们才立的，你要平了吗？”

密也摇摇头，伸手捻一朵小花，放在坟前。

众人惊讶。

她来杀母仇人的死地一看，不是为了挫骨扬灰，消除恨意，她给杀母仇人坟上一朵花——这种气度心胸，她的风采荣华——若红珠归位，这四洲恐怕轻易都在她的麾下。密也说，“你现在也算是滨州地主，不尽地主之谊，请我去你那里坐坐？”

谍照问，“你不怪我给你的仇人立坟吗？”

密也摇头，“我明白她为什么要杀母亲。她错了，杀戮从来不能解决问题。她身死魂灭，更是可悲。”

恨是前进的动力，爱收纳天空大海。

***

野店渡。草屋。

雪妹奉的是本地草茶。婴从在门外侍候。

弥法绕着屋徘徊，一圈一圈。听不到屋立的声音，感不到杀气，感不到怒气，感不到怨气。什么都感觉不到。屋立的两个人入定了么，修仙了么，大彻大悟了么。修者感不到的气场。

弥法一抬头，看见另一个人也在着急。牧野垂。

他俩在屋前面对面。

牧野垂先说道，“修仙者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绕什么。”

弥法道，“我们是修者，不是修仙者。要说沉不住气，你也不比我沉得住气。”牧野垂叹口气，摇头道，“海上几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儿。真是有天上一日地上十年的感觉。我不是沉不住气，我是担心我媳妇。”

好一个吊儿郎当的神仙，一句句媳妇叫的还挺亲切。

弥法说，“你担心什么？”

牧野垂皱眉摇头，“不知道，总觉得他们俩在说什么让人不安的事情。”

弥法也是同感。

牧野垂问道，“你一路盯着我媳妇看什么，我怎么觉得那么不怀好意。”

弥法冷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劝你，如果真的关心你媳妇，带她回神仙岛，人间的事，不要掺和。”

牧野垂皱半天眉头，想了半天，说，“你是不是怕大帝立密也为储，你们王子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了？”弥法笑道，“你不是神仙吗？还想这些人间夺嫡的事？”牧野垂耸耸肩，“如你担心这个，我可以告诉你，她绝对不会想要中洲储位。”

弥法哼一声，“大帝要长生了，中洲自此无储位。”

半日，门终于开了，两个人出来。他们的脸上都有了笑容。密也说，“那我走了，哥哥。”谍照说，“妹妹路上小心。”密也道，“哥哥，你放心。”谍照说，“妹妹，你也放心去。”

弥法和牧野垂面面相觑。看来他俩都猜错了。在菡萏城，他们俩个平日没什么往来，见面从来没有哥哥妹妹，总是半生不熟的样子。滨州一面，在草屋里谈了半天儿，出来就这样执手泪眼的，哥哥妹妹，互相情意绵绵了。这不是让人不安的事，这是冰释前嫌啊。

至尊无威，至法无相，至爱无言。

一日后，密也在尹洛无敌保护下，车马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