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志之起风云 第42章 苏焕之死

南冥*往事

苏焕出生在离岛。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她听爸爸妈妈说。

听爸爸妈妈说，他们家原来有一幢二层小楼，楼前院落里种着各种花草，四季不败，绚烂夺目，总引得蜜蜂蝴蝶在院中飞舞。他们家还有一艘小船，别看是小船，也是有钱人家才能拥有。她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大姐。大哥长得一米九的个子，英俊帅气，有很多女孩子追求，总是沉浸在恋爱的欢乐和苦恼中。大姐比大哥还大几岁，早早的有了意中人，嫁到了离岛的千金渡那边去。大姐每初一、十五都回家来，开始时夫妻两个人回来，后来就三个人回来，多了一个小外孙。那是全家最开心的一段时候。

但是苏焕什么都没有见过，她见的家是一间破屋，四季漏风，无花无草，满地泥泞。她没见过大哥也没有见过大姐，只有她的双胞胎哥哥，两个人一起长大。

都是因为那一场战争。

爸爸妈妈说，大哥有些法力，那年七月，大哥成年，就准备去麒麟山随火皇登顶。他们也很兴奋，盼儿子有个好表现，忽然来了衙门的通知，说今天七月取消了登麒麟山的仪式。他们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儿，后来才知道，要打仗了。

原来前些时王子代表皇帝去中洲朝贡，竟然被中洲大帝谋杀，南冥王妃成了中洲皇后。这样的事情，就等同于直接宣战。圣尊火皇大怒，即将兴大兵去讨伐中洲，问罪水皇。所以登麒麟山仪式取消了。

地方官到处宣传说：这是个好消息，有志报国的青年可以直接去报名参军。我麒麟山火燃烧万年，火法威震四洲，南冥辽阔泱泱大国，岂容他国欺侮？我南冥土地，自古遍地英雄儿郎，保家卫国，护我河山，尊严不可犯，可杀不可辱。

那些时候，离岛，整个南冥到处都是宣传战争的画报和帖子。每一个南冥人都充满豪情，高呼犯我尊严杀我王储者，虽远必争。大哥也像所有的青年一样，慷慨激昂，报名参军。九月，随着离岛卫**一起去了麒麟岛。

十月，南冥军远征。

从此，就再也没有了大哥的消息。

十一月，战争焦灼，他们还在担心前线的消息。十二月某一天，忽然海水水位暴涨。

那一天，大海水铺天盖地，掀起万丈的海浪，吞没了天地，天地之间的万物都被浪涛席卷。幸亏苏焕的家在离岛的最高处，海水退去的较快，爸爸和妈妈总算保住了性命。姐姐一家在海边渡口，等海水退去，早就无处可觅了。

在离岛本来是看不见麒麟岛的麒麟山，更看不见麒麟火的。但是那一天所有活下来的离岛人都看见了。爸爸妈妈抱着自家的小船在水中挣扎的时候也看见了。东方麒麟岛上空，一片红光。那是麒麟火在天空燃烧，守护国土的火焰，烧透了天空，他们亲眼看见，漫天的大水被烈火烧的青碧中透着红，水火纠缠，在空中翻腾。大水一共涨了三次，第一次和第二次都被烈火压制，直到第三次，火头终于被水势漫过，逐渐黯淡。

六层麒麟火，终于没有胜过中洲水灵珠。

麒麟山九层，不是火皇不能胜水皇，而是当今皇帝的能力只在第六层。如果能点七层麒麟火，大水就灭不了麒麟火，如果能点八层麒麟火，海水就进不了南冥国，如果能点九层麒麟火，中洲不敢南望。

等大水退去，南冥一片淤泥。房倒屋塌，家破人亡。

北去的军队，也片甲未回。

在中洲总督来到离岛的第二年，苏焕和双胞胎的哥哥出生。以前的那些对于她都是故事。她的生活从来都是这样。她的父母苍老，她的家境贫寒，他们每天只为了吃饱一口饭忙碌，但是她依旧是快乐的。

母亲总说她和哥哥可怜，没喝过牛奶，没吃过大菜，没穿过新衣，没有玩具，但是她有家有哥哥，她每天都有饭吃，有时候甚至一天可以吃两顿饭。晚上有被子盖，就连她生病，母亲也能给她花钱买药。要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多少孩子可望不可及的，外面有多少流浪的孩子无家可归，比起他们，苏焕和哥哥的童年是幸福的。

她记得自己和哥哥在泥泞的路上奔跑，四处是盛开的野花，他们到田间捉蚂蚱，青蛙，一切可以吃的东西，装在哥哥用竹子编的竹笼里，带回家给妈妈做菜，妈妈会高兴的表扬他们能干。

她记得她和哥哥走十里路，去市集上卖草鞋，一天卖不出去一两双，两手空空回到家里，爸爸却奖励给他们一块糖。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在十岁的时候，母亲劳累过度生病去世了。爸爸消沉了很久，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家里多了很多陌生的叔叔来往。爸爸加入了一个叫麒麟团的组织。她不知道麒麟团是干什么的，但是她知道麒麟团是好的，因为从那起爸爸的脸上又有了笑容。之前，她每天都担心爸爸会很快像妈妈那样的死去，但是现在不用了。她看到了希望。复国，是那段时间她听得最多的话，伴随爸爸坚定的眼神，一起记入她的心中。

随着年龄的长大，她终于明白了复国是怎么回事，就是恢复爸爸妈妈口中的，以前的生活，就是再造一个充满鲜花充满欢声笑语的南冥，就是人人吃得饱饭，不怕中洲的派遣官闯进家里抢东西的南冥。

谁不爱那样的世界，那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十六岁的那一年，爸爸和叔叔们准备好了，他们拿起了武器，深夜袭击了都督府。整个离岛沸腾了，到处是起义的人民，麒麟团的叔叔们说，整个南冥都在行动，他们要赶走中洲的统治者。然而，最终，他们失败了。

中洲的派遣官在千金渡沙子最软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巨大的，像天一样大的坑，被抓的起义军全部扔到了那里活埋。爸爸就在那里，还有常来家里的那些叔叔们。

苏焕拼命的逃跑，也不知道逃了几次，逃了几回，逃了多远，最后渡内海逃到了麒麟岛。叛乱平息，她也终于躲过了风头。她和哥哥失散了，不知道哥哥是死是活。但是还好，她还没有和组织失散。

麒麟岛的团首要组织一批人去中洲。所有的南冥人都恨中洲大帝，他们打算派一批人去刺杀那个狗皇帝。苏焕被选中。

团首问她，“这一去就是要死在中洲，你害怕死吗？”

苏焕说，“我不怕死。只有一件事，如果我的哥哥还活着，你们告诉他，我去中洲了，我很勇敢。我的哥哥叫苏焰。”团首说，“你放心，我一定转达。”

就这样，苏焕去了中洲。

***

爸爸说，以前的土地并不是泥泞的。自大水退去，才变得这样。苏焕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小路，路边长满细长的白花，那花的名字就叫离岛白花。哥哥从白花中走出来，穿着锦缎白衣，英俊挺拔，她欢喜的握住哥哥的手，上下打量，哥哥又高了又壮了，还长出了满头红发。在阳光下如火焰。她满脸流下泪来，“哥哥，你现在是不是有好高的法力？”哥哥说，“是。”她高兴的说，“那你可以给我报仇了。”

忽然脚下的泥泞越来越软，她不停的陷下去。哥哥伸手拉她，和她一起陷。她拼命甩开了哥哥的手，独自陷落。她猛然惊醒。梦中情景已经忘了大半，她的心脏还在狂跳。她伸向怀中，温暖的红珠静静的躺着。

她起来，出了破庙，继续赶路。

逃出菡萏城并没有那么难。那一天菡萏城出了大事，所有人都在议论王子与大帝的肃杀台之战。封城，抓人，军队护卫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闯，但是他们甚至没有搞清楚自己要抓的是谁。大多数人都以为是王子发动了政变。那天，有许多百姓往城外逃，她跟随人流，顺利出城。甚至在逃亡的路上，她还听人说，是王子杀死了倾城。

人民，大多数时候是无知的。

有红珠护身，她一路顺利。这是法力强大的慧根，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慧根归主，公主将会有多么强大的法力。

除此，还有一个人在帮她，就是那个北国女修者。

女修者闯入她的梦境，告诉她，小公主去了海外，目前很快会从滨州回国，女修士让她一路往东，在滨州如她相见。女修士未卜先知，教她绕开敌人的追击，使得一路顺利。女修士还特意强调，不要联系麒麟团。

日夜奔波，滨洲城就在眼前，红珠变得安定了，她感到奇异的力量，红珠离她的主人越来越近了。

女修士是个好人，帮助她走了这么远，但是，她不能完全信任她。尤其是，她不让自己联系麒麟团。

苏焕进了滨州，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麒麟团的组织。

中洲团首左岸树火速赶到了滨州，这让苏焕感念不已，他是整个中洲麒麟团的首领，苏焕完全信任他。苏焕说出了惊天大消息：密也，不是大帝的女儿，她是南冥皇室后裔，天生异法者。

左岸树十分惊讶，他说，“能给我看看这颗红珠吗？”苏焕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来。

遍体通红，晶莹光泽。

***

左岸树心念转动。慧根，既然能取出来，能放进去，那么，它是不是也能替换呢？天生依法者地慧根。海外有各种神奇地异术，听说北际人还能将自己地身体和动物连接，那么肯定有一种方法，让一个人接受另一个人地慧根。

就像索隆的魔界，至宝的诱惑无与伦比。

左岸树小心翼翼地说将红珠拿在手里，说，“这个东西这样宝贵，我来保管吧。”苏焕点点头，要把红珠交出去，红珠却又自己飞回来。苏焕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好又自己拿着。红珠不好到手，左岸树笑道，“那你先拿着，千万小心就是，不要出门，外面都是你的画像。”

苏焕点头，收好红珠。左岸树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苏焕答，“除了大帝本人，就只有一个北国女修者知道，也是她一路指引我来到这里。”

是她，那个神秘的北国巫婆？左岸树道，“她怎么联系你？”

苏焕答，“梦境。”

左岸树说，“你不可以信任她，她是奸细。我现在施法切断你和她之间的联系。”苏焕连忙点头，“好，我都听团首的安排。”

好久没有睡这么舒服地一觉了，没有任何人的打扰，安静又安宁，苏焕醒来地时候，已经日照三杆。麒麟团的团友给她端来饭菜，她感到无比亲切，身在麒麟团，无论哪里，都是家的感觉。她放松心情，安心吃饭，一切等待左岸树的安排。

几天后，左岸树来了，说，“都安排好了，跟我走吧。”

红珠在衣服里跳动。苏焕越走越迟疑。是危险地信号。左岸树看她迟疑说道，“要见到雨儿公主了，你是不是也有些激动？”苏焕想了想，是的，自己是很激动，红珠也一定分外激动吧。

又走几步，到了一片树林前，红珠不肯走了，苏焕也不走了。

左岸树不催促，而是拿出一个盒子来。红丝绒的盒面，四周镶嵌了一圈珠宝，他把盒子递给她，“把珠子装这个里面。”苏焕看看左岸树，左岸树笑道，“你放心。咱们都是麒麟团。我只是觉得要把慧根交给雨儿公主了，这么递过去不尊重，应当装起来正式一点儿。”苏焕笑了，她相信他，他们都是麒麟团。她说，“团首想的周到。”于是，将红珠放进去，轻轻盖上了盖子。

忽然一下子，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孤单单。

左岸树笑道，“这个盒子能够封住法器的法力。珠子在里面，别人感觉不到它，它也感觉不到外面。很安全。”

苏焕一愣，左岸树一把将盒子拿过来，揣进自己怀里。

树林里走出了一个人。中等身材，方面阔口，身上穿的布衣，看不出身份。那人面色沉着，倒背双手，左岸树忽地将她往那人身前一推，说道，“我这人最守信用，这个人就是苏焕，交给你了。”

苏焕被推的仰身差点摔倒，布衣人一巴掌拍过来，苏焕直觉的浑身都被打重，疼痛无比，眼看无数线头飞，就要捆绑自己。苏焕这才知道不好，往后飞跃，线头没有缠住她。布衣人道，“竟有些身手？”

苏焕叫，“团首。”左岸树微笑立着，并不上来帮忙。布衣人再施手段，一记银光，银线朝苏焕飞来，苏焕掉头就跑，银线绊住她的腿脚，她摔倒在地。

左岸树趁着布衣人追苏焕，脚尖点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布衣人的银线缠住苏焕的脚，苏焕逃不脱。布衣人转身向左岸树出招。

左岸树躲过。布衣人喝道，“红珠在哪里？”左岸树道，“人给你，红珠是我的。”

二人斗在一起。苏焕在地上解自己的脚上的银线。

左岸树斗不过布衣人，衣服中的锦盒掉落出来，正巧落在苏焕近前，苏焕去接，左岸树去抓，布衣人去抢。锦盒尚未落地，已经被第四个人轻轻捞了起来。

鬼老的破牙闪出吃人的光，呵呵笑着，握住锦盒。笑声未落，身后被劲风冲击，弥法从后面偷袭，抢到了锦盒。

苏焕一把拉住弥法的脚，要拿锦盒。左岸树的飞掌已经击来。弥法扬脚甩开苏焕，躲过飞掌，掌风正好击中苏焕，苏焕痛的倒地。布衣人已经趁这个机会将锦盒夺在自己手中。

开始的时候，几个人还都没有用到真正强大的法力，都是小打小闹，怕的是伤到了锦盒，或者是将锦盒打飞无处寻觅。可是后来越战越乱，变成了乱抢，都是高手，哪一个都不好对付，不下死手就会让别人拿到锦盒，于是彼此越来越不手软。

东海浩瀚，在不远之处，树林漆黑，就在眼前。风云变化，四个强大的法场摧枯拉朽一般，将方圆几里之内的气流搅得翻天覆地。

布衣人显出上风。

这个人绝不是等闲，他的法力在三人之上。鬼老见状，使出鬼术，周围迷迷茫茫生出无数的小鬼来。拉着布衣人和弥法的腿，虽是虚幻，却牵扯精力。锦盒再次高高飞起，却落在左岸树附近。左岸树大喜，正要去抢这个便宜，苏焕早一步，死死保住了锦盒。

苏焕抱着锦盒就跑。最快反应是布衣人，他一个霹雳朝苏焕打去。

不好！

苏焕小小的身躯正着了这一记霹雳。一瞬间，只听砰的一声。血肉横飞，眼前没有了苏焕。

夜色微茫，远处涛声阵阵。四个人，都停住了，眼看着拿飞溅的埃肉尘血四处飞落不见，有的人在看人，人不见了，有的人在看盒子，盒子也不见了。

锦盒收纳法物，与外界彻底隔离，不可能用法力去感知。肉眼仔细地看，左岸树，鬼老和布衣人都开始疯狂地翻草地深埋下，寻树底叶落处，头发都扎起来了，鬼佬大骂，“狗娘养的，你打锦盒干什么？现在找不到宝贝了。”

布衣人飞起一掌去打鬼老，鬼老躲过，布衣人大骂，“叛贼，我找不到锦盒就抓你回去。”

鬼老知道打不过布衣人，转身逃跑。布衣人见左岸树还在找锦盒，怕被他找了去，不追鬼老，也回来找。

这一夜，风急切切，云乱幽幽。这一夜，滨洲城内外如往常炊烟袅袅。这一夜，一个女孩子不见了，才十七岁，还有那么几天就是她地生日了。

这一夜，她死在中洲。

如尘埃，如雾霭。

没有人找到锦盒，没有人得到红珠。人与物都不见了。

弥法只找到了苏焕的一只鞋子，上面绣着一朵离岛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