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志之起风云 第39章 西罩 通天塔

大都城。宰相府。

常德君正在挥毫泼墨，练习书法。皇帝陛下喜欢琴棋书画，满朝文武都是文艺达人。常德君的一手好字深得皇帝喜欢。

桌上堆着高高的文书，皇帝平日繁忙没有时间看奏折，国内的一般奏本都是先到宰相府，由常德君过目之后，重要的才交给皇帝过目。

常德君写字，旁边站着文书官，为他读奏折。

文书官念：“西南省五郡一连千五百里八月未下雨，滋生蝗虫，啃食粮田…”常德君打断道，“又是要钱的。他们西南也是雨水最多的地方了，还有幽园江，咱们大都也有半年没有下雨了。”摇摇头说道，“都觉得咱们大都里有钱，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你回复他们，让他们引幽园江水灌溉，有事情要多动脑筋，不要动不动就写奏折。要他们地方官干什么的，还要皇帝替他们出主意不成？”

文书官赶紧写几笔几下。又拿起下一张奏折，“无极省叛军已出天云关，包围蘑菇城。”

常德君提笔占了占墨，说道，“无极省虽穷，不值一提，却有一个砚台山，你知道吗？”

文书官谦卑的点头哈腰，说，“属下愚昧，不知。”

常德君笑道，“天下的砚台，以北际洲的冰砚台最为珍贵，其次是中洲的砚台，咱们西罩的砚台以百花省一个小县，文昌的最好。因此咱们西罩用的最多的是文昌砚。这无极砚台山的砚台，虽然一般，但是却因临着冰山，与北际冰砚的用材相似，仿制的北际冰砚也是极好的。”

文书官表现得极为敬佩，大赞道，“听丞相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常德君笑道，“哈哈，这倒罢了，到底是仿制。”

文书官道，“这蘑菇城的告急文书十万火急，…”

常德君说道，“叛军如果有那么大的本事，还会拖这么久才出天云关？他们成不了气候，蘑菇城是小城——人口多少？”

文书官道，“人口三十万。”

“哦，”常德君道，“那倒也不是太小，叛军才一万多，他们就这么怕了？无能。叛军人少，必然会观望，不会冒然攻城。你让百花省驻军抽调些人过去增援，这也就万无一失了。”

文书官低声说，“听说他们有兽兵。”

常德君几乎扔了笔，笑道，“你真信？异兽那些鬼话，骗得了别人骗得了咱们？不是我说不敬的话，连皇帝御兽都是谎言，一个叛军首领说自己能御兽？你亲眼见过兽兵？”

文书官连连点头，声音却更低了，“前线回来的人都说见过。”

常德君冷笑，“他们战败了，当然要给自己找个借口。赫家那个丫头，丈夫死了，被吓破了胆，说见了异兽，如今赫思老头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可见异兽是假，真的有异兽赫老头还不动些文章么？”

文书官连忙答是，“下属愚昧，亏得丞相英明。”

文书官最后拿起的是一个密函，没拆开，递给了常德君。

南冥宝藏，自失落从未被人放弃。常德君也在关注宝藏的下落。这密函就是常德君派出寻找宝藏下落的人传回来的。他放下了手中的笔，亲手拆开了密函，密函中写道：二皇子繁音已经找到南冥宝藏，就在鹭江江底的一个洞穴里。

常德君将笔墨推开，拧起了眉毛。这可是一个件大事。南冥宝藏，那是倾国的财富，又有谁不想得到?没想到，竟然被繁音占了先机。挥挥手，文书官会意退下，常德君将信笺扔到壁炉中焚了，唤人道，“更衣，备轿，去太子府。”

宰相常来太子府，顺山路上齐云台，迎面一条大道，洁白的理石铺路，两边种的都是开着细小黄色花朵的灌木。这种开花的灌木，在西罩是极为名贵的了，需要有人悉心打理。大路分叉，出现了三条小路，往最左边就是太子府。

太子繁誉，其貌不扬，才艺没有，性格懦弱，保住太子之位都靠常德君助力。常德君也喜欢辅佐这样的太子，以后他若登基，控制在自己手中易如反掌。比如这次大婚的事，太子行事完全听从常德君的安排。

自梅书意当选太子妃，全城都喜气洋洋准备大婚，却一拖再拖到了现在还没有办。所有的朝臣都明白其中含义，连市井也流传了太子妃与贞德圣主的暧昧情事。太子繁誉本来要生气，但是常德君说，贞德圣主爱慕太子妃是一件好事，他爱太子妃自然也会对太子更好些，前提时太子自己要识趣。

于是繁誉给贞德圣主写了奏折，说自己最近身体不好，不适合大婚，主动要求推迟婚期，又因为自己病中疏于对父母的孝敬，就让准太子妃常去宫中替自己尽孝。贞德圣主看到奏折果然大喜，这正与自己的主意相符合，一切都合情合理，对外更宣称梅书意进宫是在莫贵妃宫中过夜，让外人说不出话来。

梅书意，就成了贞德圣主和太子之间紧密的纽带了，梅书意自然会为太子说话，太子就又多了一个筹码。

只一天之后，梅书意便将二皇子发现宝藏的事儿告诉了当今皇上。这也是常德君的意思。打繁音一记暗箭，让他在皇帝面前失宠。

***

多明宫，紫霞台。

紫霞台在高处，俯揽多明宫，远眺大都城。这是寝宫。贞德圣主常在次观沧海，眺远山，欣赏自己的万里江山。今天，他披着睡袍坐在户外平台，身旁是一盆盛开的兰花，他靠着舒适的沙发背，闭着眼睛，幽幽兰花香缓缓飘进鼻子，吸一口无比惬意。

这盆兰花是才开的，如今是冬季，几乎没有什么日照，怎么养花儿都不开，因此这一盆兰花尤为可贵。梅书意真是女人中的尤物，他身为皇帝，可以说阅人无数，梅书意最是让人无法忘怀的。一切都很满意，除了…贞德圣主睁开眼睛，正好看见那高耸的塔尖。

通天塔。

明天要等通天塔。

从紫云台紧挨着就是御花园，御花园面积很大，后面还有一座山，到半山腰都有人工修葺，再往高处就逐渐荒芜了，通天塔就建在最高处。

通天塔可以说是整个多明宫最丑的建筑了。十八层塔，由灰色石头建起，没有任何装饰，连个飞檐花边都没有，甚至每一层连门窗都没有，那种压抑的粗糙的灰色，占据整个塔身，与整个多明宫格格不入。

宝塔自下而上，到十六层，没有安装任何提升装置，塔内没有家具桌椅，只有楼梯。据说塔内有特殊法场，在塔内任何法力都无法施展，也就是说，所有登塔人只能一阶一阶，步行走上塔顶。中间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到达十六层，就没有楼梯了，只有一扇门。登顶者以兽语开启大门，进入十六层之上的空间。那里是什么，古书也没有记载，史官也不知道。但是确定的是，进去之后才可以开启天眼。

虽然进塔才可以看见天眼的全貌，但是外面的人也可以窥其端倪。从外面可以看到宝塔第十八层的塔尖露出来的半颗球。那球并没有什么光华，色泽昏暗，如死鱼眼睛，但是可以看出来，它一直在缓慢的转。围绕着那半露出来的球，镶嵌着一圈红色的珠子，据说那就是“十兽王”。

相传天眼是异域的东西，由十位兽王共同献给西罩开国君主韵赫萝。十兽王死后，其香囊被镶嵌在天眼四周。但是，这只是一个传说，大概率是不可信的，因为西罩开国之初的国都并不在大都，如果开国就有通天塔，那么它就不应该建在大都城。天眼的存在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

他说要登通天塔，他可没说要开启天眼。他想。去那里抠下一颗香囊给中洲送去就算完事。顺便带着百官，一起去那个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玩一玩，同时塞住国师安上老头的嘴——通天塔去过了，反正只有他能开启天眼，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天下太平就是天眼说天下天平。

他还在登塔名单里特意加了繁音的名字。

***

西罩的冬天没有强烈的严寒，这里四季阴霾如秋。贞德圣主要登通天塔这一天刮起了簌簌西风，伴着洒落细小的雨点。大都的雨如雾，细小，丝密，散漫，若有风，就会被吹的漫天乱舞。

满朝重臣几乎都到了，五色的朝服外面罩着防雨的透明雨衣，斑斑斓斓，这其中，不穿雨衣淋着雨的，只有半兽旱魃，还有一位就是万国寺的首席长老云烟子。

万国寺是大都第一寺，擅长巫法术。首席长老云烟子是一个极为帅气的老头，须发皆白，鹤发童颜。他走过的地方，没有雨。贞德圣主对他格外尊重。放着满朝百官不问，唯拉住云烟子的手，嘘寒问暖。云烟子谦恭而不媚，仙姿勃发，应答自如。

抬头仰望，高耸入云一般的宝塔，直觉目眩神迷，进了塔内，无雨，阴寒胜似有雨，凄凄冷冷，冰冰凉凉。塔内狭小，进不来随行满朝文武，贞德圣主便只命宰相常德君，国师安上老君，云烟子，二皇子繁音，以及玉娘随行。常德君不愿意跟进去，于是向皇帝推荐旱魃孤雄进通天塔，贞德圣主应允了。于是五人随同皇帝入塔。

这是一件大事儿，西罩贞德圣主入通天塔，都应当记入史书。只是这一次入塔，是为了抠那塔上的兽王香囊献给中洲，这可怎么有脸写入史册呢，不过看官放心，自来史书记录本朝天子，总有办法写的冠冕堂皇。本朝史官写道：本月长虹贯大月，贞德圣主亲登通天塔，为天下祈福求占，得卦辞祸出西北，乃取环天眼西北方兽王囊一颗，为穰福息灾。

后来贞德圣主假装无意翻看史官记录，对这种记载非常满意。后来，日月流转，沧海桑田，皇帝更迭，世事变迁，再没有人知道十个香囊变成九个的真相了。有知识爱读书的人们从史书中得知，那是因为要平息六万年一次的“长虹贯大月”的灾祸，应天意取下的。他们会一边读书，一边摇头叹息那一次的大灾祸：异兽出漫坡，兽人大屠杀，千家绝户，万里尸骨，皇室倾颓，险险破灭，幸而明君出世，力挽狂澜，难道不是那是得了天眼启示，取下一颗香囊之故？也有明白人想，取下香囊是残缺之兆，怎么能得福？却如何也想不明白，只得感慨天意难料，岂是凡人可推测。

这就是历史。

上了十六层。遇见石门。

大石门，如一块石板，无雕饰，无花纹，连个门把手都没有。只有门正中写着几行密密麻麻的兽文。以兽语读出那小字就可以开启石门。

贞德圣主近看那些小字，又以手细细抚摸，道，“这是端正的瘦金体，写的却不好，不如常德君的好。”

贞德圣主把玩一番，见别的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于是叫玉娘读字。

西罩皇帝同兽语，但是没要求会认兽文。登通天塔，应当是兽语师念出兽文，由皇帝宣读，才能打开石门。

玉娘已经知道不好了。亲人没有救出，自己也危险了。她会读兽语，也能够原原本本读出上面的字，但是能开启天眼的是能御兽的皇帝，不是皇帝的兽语老师。

她没有办法。

玉娘读出了上面的文字，但是不出意料，石门纹丝不动。

贞德圣主瞥一眼玉娘，“果然没有。你根本不会兽语。”看她吓得娇容失色，暂时不降罪吧，谁叫他宽德呢。

贞德圣主又问，“你们谁能打开这门？”

……

谁都知道只有皇帝能打开，但是皇帝问谁能打开。没有人应答。进来的几个人各怀心思。旱魃孤雄心中怅然。安上老君年纪太大了，性子变得执拗，此刻最为着急。繁音是最明白父皇心意的人，平日这种情况他一定随机应变，最讨皇帝喜欢，但是今天他沉默不语，因为他前日刚刚破解南冥宝藏，马上就接道了父皇的旨意，指名召他回去陪登通天塔，莫不是有什么风声泄露？所以这一路他一句话不多讲，只是暗中观察。

此刻，唯云烟子深明皇帝心意，上前一步，笑道，“陛下，这扇门几百年没有人开过，怕已经腐朽了，登通天塔，到这里就算到头了。”

贞德圣主喜欢听这话。他笑道，“那就请您一显神通了。”

西罩的皇族没有法力，不代表西罩国人没有法力。万国寺的巫法术绝非等闲。云烟子盘膝坐在石头地上，贞德圣主还调笑了一句，“石头凉，当心一会儿拉肚子。”马上，贞德圣主就不笑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得出神。

云烟子的身体周围飘起了烟雾，烟雾散淡，色散变幻，接着云烟子的口鼻也有烟雾飘出。贞德圣主跟安上老君说，“他没事儿吧？”安上老君也点头赞叹，“巫法术。”

云烟子的身体如烟雾一般，也飘了起来，飘飘荡荡，在塔内乱转。云烟子乱转是他还没有找到出口，转了几圈，他就发现了塔顶处的通风口。通风口极小，云烟子继续散发烟雾，烟雾的眼色终于定格在绿色，他的身体也越来越迷乱，看不出形状了，最后，云烟子变成了一股烟气，从通风口飞了出去，只听见塔内的皇帝高声喝彩。

吾皇真是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惊天法术了。

稍许，绿色的烟雾又从通风口飘了进来。烟雾颜色变化，云烟子的形态也越来越清晰，终于恢复原态。

云烟子取到了兽王香囊，十王囊少了一只，变成丸药中的一味。一年后云弃子登临通天塔，开启天眼，看到了常人不能看到的一切，唯独，少看了一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