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志之起风云 第26章 南冥 苍翼泪

鱼肚菜，确切的说是一种可以暴汁的糖，甜甜的，脆脆的，有桂花味，有桃子味，有柠檬味，一碟碟摆在密也面前。

密也坐在长长的案几这一边，桌案太长，一桌的佳肴美餐，密也什么也吃不到，只好吃面前这几盘小菜。桌案那一边是一个华袍锦服的中年男子，面色白嫩，身材微胖，正是富贾豪商伏休。

长长的桌案，只两边主客对坐，这是西修罗岛人待客的规矩。至于吃饭，似乎不是主要的事情呢。

在长条几案的旁侧，大理石的花柱上，绑着一个少年人，正是海盗甲。

海盗甲挂在柱子上，朝密也使劲的使眼色。密也落下手中甜品，用舌头舔舔嘴唇，去掉唇边甜味，也朝海盗甲挤眉弄眼，那意思是：你在说啥，我不懂啊。

伏休故做不知，笑道，“我早听闻公主殿下来到修罗岛，没想到今日能够相见，何其有幸。听闻公主是来修罗岛找一个人的？”

密也答道，“对，我来找一个人，他叫牧野垂。他是海外神仙岛岛主，我的未婚夫。不想人还没有找到，我就被麒麟团的人捉了，幸好被这位海盗甲所救。然后，你们又…”

海盗甲救下落水的密也，扬言要让密也看着自己如何打伏休，夺苍翼泪。次日，海盗甲果然和伏休约战。大小船只无数，摆开月牙湖上，那一日江船不行，游人不渡，官府假装不知，民间势力如麒麟团等皆作壁上观。海盗船上架着机枪大炮，海盗甲和伏休展开了对决。

好一场激烈的大战，虽然双方都没有用法术，纯粹是枪炮刀戟、人身肉搏，激烈程度却毫不逊色于一场**战。湖面上红光蓝焰，喊杀震天。

最后的结果就是，密也坐在桌案这一边，海盗甲绑在柱子那一边。

伏休道，“与公主相见，是我与中洲的缘分。”

密也道，“你抓了我们，想要怎么？”

伏休笑道，“是这位仁兄要与我为敌，我不曾想要抓他，更不敢抓公主殿下了。”说罢，跟海盗甲说，“你要是愿意，我把你放下来也无妨。”

海盗甲道，“谁愿意被绑着？你放我下来，我绝不捣乱。”

伏休竟然真的将海盗甲松绑。

众人口中的伏休，是一个唯利是图，贪财忘义的商人，是独占一方，称王称霸的贼寇，但是伏休此时的表现——一场海战得胜，对对手未加折磨凌辱，反而给他松绑落座——却是风度翩翩，气量宏大。

密也与伏休对坐，海盗甲在旁。

侍者开始分菜，密也这才知道，这一桌子菜肴，原来是有人给分的。第一道是大条的海鱼。侍者唱道，“西海幼蛟。”海盗甲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坐在桌子的中间，侍者两端分菜，却没有他的，他问道，“真的西海白蛟？”

伏休道，“是。”

海盗甲说道，“罪过罪过。”

密也道，“这珍馐海味，我在中洲彩虹宫都没有见过。”

伏休道，“不是我夸海口，连三洲的皇帝都算上，天下人恐怕都没有我的宝物多，没有我的财富多，没有我吃过的珍馐多。”

海盗甲依旧翘着他的二郎腿，道，“我信，你连苍翼泪都有，自然是大富翁。只可惜天下宝物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坨的屎。”

将宝物说成屎，虽然粗俗，也正合密也之意。她竟为这少年脸上的意气光华迷醉，看他丝毫不像被囚之人，一身洒脱，仿佛置身事外。

伏休并不恼怒，哈哈一笑。

密也道，“所谓物有所值。如果只是为了拥有财富而拥有财富，财富就没有了价值。不知道伏休前辈，你有这么多财富，是为了什么呢？”

伏休笑道，“小公主既然这么问，我就带你去看看我拥有财富的目的。”

残席撤下，三人坐上一辆彩车，由骏马拉着，到了外头，往高山处去。

伏休道，“不瞒二位，我只是一介平民，身无法力。”

海盗甲道，“天下万法，都是骗局。”

密也道，“法怎么是骗局，那是实实在在的。”

海盗甲说道，“法术是实实在在的，但是有法力者就应该统治无法力的人，就是骗局。天下万物苍生平等。海中鱼没有脚，地上人没有翅，有的人没有法力，那又如何？谁也不低谁一等。”

这在四洲之内，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之言论了。

密也思量这句从未听过的话。

伏休不由点头而笑，他也是无法力的人，

马车疾驰，到了山顶高处，伏休带着两人下了车。这是一处死火山口。山顶有一汪清泉，映照白云晴天，周围树木繁盛，显得比山下凉爽许多。俯览山下，伏休指道，“这就是明翎镇。”

山下，一座偌大的城镇，一眼望不到边。房舍林立，花草如茵，车马人流不息，一片欣欣向荣，与外面的修罗岛完全是两个世界。

伏休道“你们可以到明翎城内走一走问一问，你们就知道，为什么朝廷大兵打不败我，麒麟团暗杀杀不死我。一片月牙湖，我三千战舰，守住的不光是我的宝石矿，还有这明翎世外桃源。”这一刻，他胸有成竹，目中无人。

密也心中震撼，拥有财富为了什么？伏休用一座城回答了她的问题。

高处的风仍带着微微的暖，这是南冥。

伏休道，“我一不投靠中洲总督，二不支持麒麟团。我经营自己的商业王国，我的船只载着货物游走世界，我不参与权力之争，不在乎谁称王称帝。人说我爱财，我不分辨。我是爱财，我用钱财，买的是自己的安乐生活，人说我抢占宝石矿，我也不分辨，我守住宝矿，不仅守住自己的财源，更是守住了这一方平安，你看这里的人民，丰衣足食，只要我在，无人敢在明翎横征暴敛作威作福，这里的人比外面那些人幸福多少。”

海盗甲道，“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除了你，天下也有人可以让人民安乐，这更像是你把财富据为己有的一个借口呢。”

伏休冷笑道，“除了我，还有谁？像你这样的海盗土匪？还是那些皇室贵族？”

海盗甲微笑，故意问道，“就算我这样的海盗土匪不能守护人民，那你说说说为何皇室贵族也不能？”

伏休冷笑道，“中洲大帝，水淹万里，死了多少人命，他毫不在乎。中洲官员搜刮南冥地皮，丝毫不抚恤民生，只为了中饱私囊。南冥火皇，为一家之私，不惜倾举国之兵，发动战争，最后家灭国亡，陷万民于水火。他们皇室算是死而无憾，百姓又是为了什么？比如南冥，能登山点麒麟火就能算皇帝，可笑，这能证明什么？”

海盗甲鼓掌大笑，道，“说的好，如此说来，皇帝贵族倒是和我这样的海盗土匪没什么区别了。我倒是喜欢听的很。”

伏休道，“我如今拥有旷世财富，希望有朝一日遇到堪配天下的有德之人，我就愿意倾我所有，推他入麒麟山，造一个新南冥。”

海盗甲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南冥最大的滑头商人如此名不副实。”

伏休笑道，“你这海盗名副其实吗？”

海盗甲闪耀一双美目，目光炯炯。

伏休转头对密也道，“我刚才的话唐突了帝王，不知小公主有何感想？”

密也正听他们讲话出神。她身为中洲公主，宫中有名师为她讲课，讲的都是法力高者得天下，四洲皇室都是如此，法力就是统治的依据，天下民众也都认同这种想法。法由天降，君权神授。她从未听过这两个人这样的言论，从未听过有德者治天下的话。眼中一片峥嵘红土，心中无限震撼。

如果是在中洲皇宫的时候听到这些话，密也一定会认为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荒谬之极，但是自从来到南冥，一路所见所闻，却句句印证着这些话。法力是特别的，但是法力不是统治的依据。听见伏休问她。密也沉吟道，“或许并不是阁下唐突了帝王，倒似乎是帝王唐突了人民。”

伏休仰头大笑。四洲之内能够认同这些言论的人，少而又少，三人虽性格不同，出身不同，经历不同，今日相遇却都有了知音之感。

伏休道，“就凭公主这一句话，我送公主一件礼物。”

密也道，“什么礼物？若是珠宝就不用了。我并不需要。”

伏休笑道，“我把这位海盗兄弟送给你。”

海盗甲往后退一步，瞪大眼睛道，“我一个堂堂大活人，怎么能用来送礼？”伏休笑道，“你是我的俘虏，咱们这里俘虏或杀或卖都是可以，我为何不可以把你送人？我把你送给中洲公主，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密也不知伏休之意，想到好端端一个少年，如果真的被杀被卖，还不如交给自己，以后放了就是，于是说道，“好。那我就收了。”

伏休哈哈大笑。海盗甲眯起眼睛瞧伏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伏休道，“你死缠我打了这么长时间架，我难道不知道去调查你的背景吗？”

密也奇怪道，“他是谁？”

伏休哈哈大笑，说道，“小公主果然不知道吗，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海外神仙岛岛主牧野垂。否则我送公主只一个普通奴隶，那不是降了我南冥首富的身份吗？”

牧野垂生性潇洒，无拘无束，他对父母给他定下的亲事并不满意，对皇室亦不垂青。此次出来游历前，与母亲相约一年回岛，回岛之后计划去中洲与自己的未婚妻相见，他心中暗想的是去了看见那公主如不满意，就当面退婚。

他游历到了南冥，听说了明翎伏休有一颗苍翼泪，是一块能让人绝情绝爱的宝石，心中十分好奇，于是打算拿到这颗苍翼之泪再去中洲，如果那位小公主不同意退婚，就骗她吃了苍翼泪，自然就会同意了。可是伏休不好打，他才滞留这么就没有回岛。

伏休道，“你如今见了小公主，还打算给她吃苍翼泪吗？”

牧野垂含笑不答。伏休哈哈大笑，道，“看来这苍翼泪就是你们的天意缘分，说它绝情绝爱，偏它却有情有义呢。”

密也嘲笑牧野垂道，“你拿苍翼泪来给自己吃吧，我才看不上你呢。——只是你和母亲约好了归期，就不知道你母亲着急吗。为了一颗破珠子不肯回去？”

牧野垂笑道，“我眼见马上就拿到了，晚几天又如何。”

密也道，“你这叫眼见拿到？是眼见被人拿到吧。”

牧野垂嘻嘻笑道，“一时失误而已。”向伏休，“再来一遍，我绝不会被你捉到。”

伏休哈哈大笑，道，“木已成舟，你已成公主的奴隶，没有重来了。”

牧野垂笑道，“不重来也就罢了，我很好奇这让我和她在此相遇的苍翼泪到底是什么样子，能不能让我看一看，也不枉我和你打了一年。”

伏休笑道，“苍翼泪不值什么，我带你去看你就知道了。”

***

废弃的矿坑。三人沿坑道向里，最前头的伏休，手提着一盏极亮的明灯。绕了几匝，前面豁然开朗。眼前的景象颇为震撼。

巨大的坑洞顶端，有一个人。那不是真人，而是人的石像，眉眼清晰，连衣袂飘扬都栩栩如生。伏休道，“这人，是苍翼。”

密也道，“那不是传说吗？难道真的有这个人。”

牧野垂笑道，“你听他骗你。你仔细看。”

密也仔细观看，也发现了蹊跷。这个石像似乎不是人工雕琢，而是浑然天成的一块石壁，让人不由惊叹大自然鬼斧神工。

伏休笑道，“我怎么骗人？正因是天然，才有苍翼传说。”

说罢，领两人到了石像近前，三人都仰头。

伏休道，“看苍翼的眼睛。”

顺着只见苍翼的眼睛而下，直直的，在前胸位置，竟然有一颗洁白的珠子悬空而挂。那珠子珠光莹莹，泽润生华，万般可爱。

这一次密也没有说话，仔细的又看了一遍，才发现，原来那个位置有一个眼色与背景相似的草窝，那白色的珠子，是托在草窝里的。

错落高处，也是苍翼眼睛之下的位置，还有一个草窝。一只奇怪的动物正从草窝上飞起来，草窝里就留下一颗白色的珠子。倏忽间，苍翼又落了一颗眼泪。

牧野垂道，“啊？苍翼泪难道是鸟蛋？”

伏休哈哈大笑。

南冥《百草集》记载，明翎有宝，藏于玉矿深处，名曰苍翼泪，色白泽润，夜泛荧光，入口苦，味厚重，食用可晕厥，醒后神清气爽，能忘相思，解人间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