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志之起风云 第10章 中洲 野宴

静澜书斋里有一把古琴。他却从来不弹。弥法拨开倒垂的绿叶，吊兰已经开出金边的白花。琴尾镶着一颗艳红的心形宝石，宝石下，刻着“碟清”二字。弥法用手拨弦，站在一边的侍者提醒我道，“别动。这琴是王子的禁忌，任何人都不能碰。”

这琴代表一个人。二王子流依碟清，横亘在大王子与母亲中间的死结。

他进来了。弥法回身，道，“王子早安。”

他坐下。窗前，窗开，清风入怀，案几上茶香袅袅。侍女刚刚为他泡好了茶。中洲人爱喝素茶。北际人爱喝酥茶，以盐、糖添味，为了补充足够的能量。他问道，“母亲派你来的？”

弥法说，“是。”

他嘴角微翘，不以为然，“她让你教我灵修术？”

弥法说，“是。”

他道，“我对灵修术没有任何兴趣，不过你可以留在这里。”

弥法说，“是。”

他站起来，走到弥法身边，说问，“我知道，北国修行者要压制个人感情，不能有喜怒哀乐。但是在我这里，你尽可以做自己，你不需要掩饰你的感情。原本的你，”他笑道，“很可爱。”

不得不承认，王子有诱惑的力量。然而此刻，青天白日，温暖的空气中带着纷繁的情绪，那是每个生人的气息，那是灵修术的诱惑。

弥法道，“修行者不是压抑自己的感情，而是获得别人的感情。当你能体会这个世界所有人的感情，爱恨就会变得无穷大，你将无穷大的感情收入自己的怀中，你自己原本的感情自然会变得微不足道。”

王子道，“每个人的感情归个人所有，是很**的东西，不经许可就去获得，你不觉得很不好吗？”

弥法说，“一言，一行，一瞥，一笑，人在不经意间流露情感，观者无罪。灵修者不过是还可以通过其他更多的方法感知，如人体散发的气味、温度，大脑散发的电波。”

王子笑道，“那我已经会了，不用你教了。”

侍者进来禀报，车驾准备好了。王子笑道，“今天我们去畅春苑，不学什么灵修，我带你感受一下中洲郊野的春天。好玩的很。”

***

畅春苑。

畅春苑并非皇家园林，而是一家私人田宅。老板也不是宫廷显贵，而是菡萏城首富，自号畅春居士。

弥法下了锦缎包裹的舒适马车，眼前是一片碧绿的田园。弥法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宽广的绿，一眼望不到边，弥法也从没见过这么绿的绿，绿得泛着油光。

弥法假装熟视无睹，一副修者谈定模样，心中却疯狂的喜欢着这绿色的田野。

畅春居士穿着锦缎的长袍，带着一副金边的眼镜，躬身迎接王子。二人携手聊天，忽然王子停步，回身朝弥法道，“你心里明明那么高兴，为何还沉着脸？”脸上露出得意，也不等弥法答，又兀自去了。

弥法一愣，随即明白。不由又气又笑。他能读心，虽然未学，却已经高明，却偏偏只用读心术去做这种小事，观察一个女子的心思，还自鸣得意，真是幼稚，怪不得长老不放心他。

长老。

弥法替长老不甘。长老如此牵念谍照，却不见谍照对长老的牵念。他心里的长老，藏在一隅，蒙尘已久。弥法来这些时日，他甚至未问过长老一声安好。弥法喟然长叹。

庄主请王子品酒，摆出了琳琅的各式酒品。据说昂贵的价值千金，可以买下一座大宅。弥法不懂，这种还无用处的东西有何价值。黄金杯，琉璃盏，玛瑙玉器，各式的酒具，庄主取出与王子把玩。修行者不饮酒，弥法亦不喜欢这种无趣的奢靡，她出来，在畅春园随意闲步。今天有事，只是在下午。

沿着满目的绿，她一路走到了畅春园后园。出了一道拱门，越过一道花墙，竟看见了一座漂亮的游乐场，很多小朋友在这里玩耍。一个小皮球落在弥法面前，一个小女孩跑过来，看了她一眼，捡起球又跑了。

一个女教师模样的人走过来，问道，“你是北国人？”她是从弥法的衣着看出来的，弥法仍着北国旧衫，粗棉布衣，无染无色，亦无装饰，款式在中原人看来，十分老土。弥法答，“是。”

女教师牵住弥法的手，问道，“皇后可好？”

弥法道，“您说的可是我们的长老？”

女教师道，“中原人心中，她永远是我们的皇后。”

弥法说，“长老很好。您认识她?”

女教师摇头笑道，“我一个普通的女教师，怎么配认识皇后。但是皇后救了我，没有皇后，我早就死了，不仅我，我的孩子们也都死了。”

弥法问，“你说的是那一年中洲大疫的事？”

女教师点头，“是的。”又道，“如今皇后去了北方，还有谁愿意为我们百姓做这样的事呢？”

***

有阳就有阴，有黑就有白，事事总有对立。长期以来，中洲一直存在着一个以反对水皇为宗旨的秘密组织，叫做幽冥神教。

那一年，幽冥神教叛乱，虽然很快被剿灭，但是因为很多民众参与叛乱，引来大帝震怒，向中洲降下了一场大疫。这场大疫使无辜百姓染病，民间医药无法调制，只有大帝本人才能收回瘟疫。

大帝一连月余不收疫情，大臣无人敢进谏，都躲在自家里不出门，用法力护住门户，生怕染病。民间疾苦，不能达上听。天下一片惶恐。

唯一敢说话的只有九凤皇后。

九凤皇后多次觐见，请大帝收回瘟疫。大帝不从，且迁怒皇后。九凤皇后长跪景行殿三日三日终无效果，于是将自己和大帝的三个孩子带出了皇宫，藏匿到了民间。

出皇宫就没有了法力庇护。三个小孩子暴露在疫情之下，全都染病。时年，大王子五岁，二王子三岁，小公主刚刚出生。

皇后再次到景行殿，这次她以解救孩子为名，向大帝索要解药。大帝是一位冷血的君主，但不是一个绝情的父亲，他将解药交给了皇后。

九凤皇后得了解药，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救孩子。她先解析药方，派人大规模炼制，散发到民间。等皇后带着解药去救自己孩子的时候，小公主已死，二王子虽然服药，最终也未保全性命。只有大王子最年长，又兼天生法力根基强大，服药之后逐渐好转。

九凤皇后的药方没有救得了自己的孩子，却救了千万民间百姓。据说，二王子与小公主出殡之日，无数民众跪街长哭，送灵队伍绵延十余里。民众皆感念皇后舍子救人之恩。

***

女教师说，“我们这家孤儿院专门救助无家可归的小孩子，那一年院里有几十个孩子，全都病了，我们自己也病了，家里的亲人孩子也病了。皇后带着神药来到这里，将神药给我们，自己又亲自给小孩子喂药。如果没有皇后，我真是不敢想象。如今这些孩子都已经长大，没有人不记念皇后的恩情。即使她远在北国，也永远是我们的皇后。”

长老用自己的孩子救了民间百姓。但那也是大帝的孩子。从那一次，大帝与长老的感情彻底破裂，开始分居。三年后，南冥王妃入朝，九凤皇后被废。

大王子不问候母亲也是可以谅解的。长老从一出生就是北国王储，随后是中原皇后，现在是护法长老，她心中从来都是把国家和百姓放在前面，儿女私情未曾在心。大王子并没有得到过母亲的足够眷顾。

***

午餐却并不是豪华丰富的鱼肉大餐。庄主在碧绿的草地上设了飞毯宴。庄主说，“王子有没有听说过飞毯？”王子笑道，“不是故事里的吗？”

庄主笑道，“我遍寻仙山，最后在海外找到了这个真正的飞毯。你可知道那有多么的难。”

好一块巨大的飞毯。蓝色丝绒，掐着金边走金线，上绣什么图案却看不清，因为它此时正飘在半空。飞毯之上，还放着几张矮几，上面菜肴飘香。

庄主道，“都是我园中自产的平常东西，没有一样是法力助长的，连那小鸡，也是喂了一年的，那笋芽，是雨后才出的。王子在宫中尝遍珍馐，今日坐着我的飞毯，吃些土菜，图个新鲜。”

王子身边的侍女侍者们都没见过飞毯，纷纷凑趣，争着要上飞毯。偏是普通人都没甚法力，飞毯软绵绵、荡漾漾，才不上去。嬉笑一团。

王子见众人都高兴，自己也有兴致。看见弥法，问，“咦，刚才品酒你去哪里了？——这飞毯你倒不感兴趣了？”

弥法知道这么说王子会不高兴，但是她必须这么说。她正色，“法术不是为了娱乐，法器更不应被用作消遣。”

庄主过来，笑道，“不过是玩意儿，何必认真。这位小姑娘是——”

王子耸肩笑道，“什么小姑娘，人家是**师。**师要说教我们了。”说罢与庄主一起哈哈大笑。

他们笑得那么开心。弥法想，这就是长老派我来的原因吧。他有胸怀天下的本心，有对大帝暴政的不满，有想要一番作为的远志，但却在周围人的阿谀中迷失，在眼前的物欲里享乐，荒废了大好光阴。

尚未开宴，便有内侍匆匆跑来，在王子耳边附耳说话。

是弥法等的消息：倾城皇后病重，大帝召弥法入见。王子起身，跟庄主说，“我得进宫去。”然后跟我说，“你随我去。”

倾城皇后病重，遍寻名医无果，大帝想到了弥法。北国人擅长医术，许多灵修士都会治病。

今天下午又是一个危险的时候。被大帝想到永远是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