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志之起风云 第1章 北际 缘起

缘起宿命

大雪覆盖了世界，人间一片苍茫。

听说在遥远的中原大地，那里和这里不一样。据说那里是四季阳光，有春夏秋冬，风和日丽。据说还有地方，只有夏天。可是弥法从来没有见过夏天。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又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即便对于同一个世界，我们每个人的感受也是不同的。那是因为，每个人的大脑，是完全不同的。弥法有着一个和别人不同的大脑。在她生活的村子里，她是一个公认的预言者，她经常梦到未来发生的事情。她的父母和族长都知道她的不同，他们都跟她说，“去九洼里。”

“那是什么地方？”她问。

他们告诉她，九洼里是北国最神秘的地方，那里住着北国力量最强大的长老和一批各有异能的修行者。长老拥有预知未来的神秘力量。像她这样天生异禀的年轻人，必须去那里。“在长老身边，修行力量。成长为北国的修行者，王室的守护人。守卫北国。”

弥法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并没有想过成为什么伟大的人物，没想过承担什么守家卫国的责任。但是她必须要启程，离开这个村子了。因为连她的母亲都说，她不属于这里。

行走在大雪中，雪鞋留下巨大的脚印，她疲惫不堪。那时她就是一个被父母和族人抛弃的小孩。四周都是擎天的巨树，枝头挂着似乎已经挂了一千年的雪。除了雪还是雪。彻骨的寒冷，让她不敢休息，如果睡了，她永远不会醒来。

弥法一步一步的走，在漫天洁白，一片苍茫中，她知道她确实是一个北国的预言者，没有任何痕迹可寻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方向，但是她可以。她感到一股力量在召唤我。那是什么和她的脑波在重叠。那个地方也一定知道她的到来。

前面是一片黑色的森林，冲天的巨树如同守卫圣地的巨人，森然的力量从中传来。她站在森林前，看到无数亡灵在徘徊，那是千百年来闯入黑森林的枉死者。那是死亡之地。但是九洼里就在那里面。她踌躇着。

冰雪的皇后已经醒来，她强大的力量冲破了黑色的幔帐。弥法忽然一震，那是宿命的召唤。

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宿命。每个人都在一步步靠近自己命运的终点。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在鲜花盛开的原野，人们纵情歌唱，享受生命的美好。只有在冰雪的荒原，在凛冽的寒风里，只有智者，才能读懂生命的真谛。她踏进了黑暗的森林，光消失在树的枝蔓间。眼，不再指引。

无尽的黑暗。

无尽的黑暗。

豁然开朗，弥法被阳光刺激，不由用手捂住眼睛。光明来的如此突然，她已经走出黑森林，她已经到了九洼里。

奇异的温暖让她眩晕，这里，没有那么冷。一股淙淙的细流在白雪中流淌，水流畔裸露的黑色的是泥土。泥土之上，沿着水的方向，斜斜的，疏疏的生长着一些绿色的植物。水蕴在空气中弥漫出淡淡的白。她蹲下身摸一摸，那水是温的。

温泉。

北国这寒冷的国度，幅员辽阔，版图广大，然而只生活着不过百万的人口。这百万人口个个都是勇士，愿意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君主。就是因为温泉。

北国君主用自己的法力创造和维持着北国大地一百八十二处温泉，围绕着这一百八十二处温泉，有一百八十二个村庄和城市。在这寒冷的国度，只有拥有温泉的地方才有温暖，只有有温泉的地方，人们才能生存。

百万勇士，捍卫的不是君主，而是温泉，是自己的家园。

弥法随着细流来到一处清谭，蔼蔼雾晕之后，树丛茂盛之间，掩盖着一座茅屋。一个粗布的女人走出茅屋到谭中打水，她清晰的看到那漆黑的眉眼。女人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桶竟然掉进了谭中，也不去拾起，慌慌张张掉头往茅屋中而去。

弥法也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她看见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

巨大的阴影越来越近，雪花被风力带到半空，飞起的小树枝划过她的脸颊，一股不详笼罩住她。

阴影停在地上，一个旋转，变成了一个年轻的武士。

一个中年妇人从茅屋中走出，尚未梳洗，漆黑的头发长可拖地。一袭黑袍中，她充满了神秘而恐怖的女巫气质。弥法一个激灵，那一瞬，她看到了一颗坚硬如黑铁一般的心。

武士单膝跪地，语气中充满悲切和惶恐，“大公主，国君薨了。小王子…”小王子还不行，还不能够控制住温泉的力量。弥法已经读出了他后面哽咽中不能出口的话。

如果温泉不能维持温度，那将是城市村庄的灾难，无数人口将冻死在寒冷中。黑袍中的女人如一尊冷黑的雕像，她转过头，朝着深山，大雪和森林吹出了一声长长的口哨，瞬间，从那雪，那山，那树木，那无尽的苍穹里，四面八方涌来一个个面目各异的人物。他们汇集在一起，站在女人面前。弥法默默的走进了这一群人物中。女人就是她要找的长老，这些人物就是和她一样的修行者，守护北国的人。

弥法的血在沸腾，她知道，此一去，会有很多人不能回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她必然是其中一员。

“守护一百八十二座温泉的力量，只有经过挑选确立的国君才有。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凭一个人的力量守护这一百八十二座温泉。我的父王已逝，我相信新君的力量。但在新君达到自己的力量之前，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的长老，黑袍中圣神的雕像，她的声音在洁白的大地上回荡。“但是，我们帮助的不是国君。”

“国君守护温泉，护法守护国君，我们修行者守护的，是人民。”声音在回荡。我的胸口充满了能量。

“回到你们的家乡，守护属于每个人的温泉，你们会获得我的力量。”长老如暗黑颜色的女神，张开双手。

弥法眼见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物化长虹各色，缤纷而去。那并没有一百多个人，她心中默想。

“还有我。”长老走到她面前。

只剩她一个人了。长老的面容出乎意料的温和，那是面目姣好的中年女人。长老将一枚莲花法杖交给她，“去吧，法杖会给你力量。我会给你力量。你是新人，但是你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

大公主，老国君的长女，中原大帝的皇后，硕腾燕氏，温婉。在北国，我们叫她大公主或者长老，在中原，人们叫她九凤皇后。

“长老，我什么都不会。”

长老在弥法的头上轻轻一拍，弥法顿时腾空而起。万里高空她是一道青色的闪电，她脚下是一望无垠的雪白大地，云气聚集的地方是人民生活的温泉。寒风灌进她的身体。闪电和冰雪一样的奇寒。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当弥法到达的时候，家乡的温泉已经失去了温度。她的家乡离都城最远，新君的力量到达的也最少。青色的闪电劈进飘着冰花的温泉，她感到了温暖。她是一道温暖的闪电。法杖稳稳的竖立在温泉边，那是长老力量与之辉映。

那是弥法宿命的起点，终点在万里之遥的天边。她努力的散发着温暖，她不孤单。她感到长老的力量伴随身边。多少个日夜，没有时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当下。碧波清谭。

一天一天，弥法的心变得异常空旷。日复一日，弥法不但没有冷却，反而开始更加温暖。然而，逐渐的，她感到莲花法杖的力量正在削弱。终于有一天，法杖已经开始冰冷。

弥法将她的力量传给了法杖。她小心的维持着平衡，既不让温泉太冷，也尽量给法杖一些力量。或许她真的是一个天生的修行者。

一花一世界，如果一花有一世界，那么那个世界的时间是怎么样的？

一叶一菩提，菩提之中，一秒和亿万年又是什么样的长短。一道青色的闪电，心念在一秒的菩提与万年的花世界里穿梭，身在这碧波清谭，半梦半醒间。

温暖开始充盈，弥法需要输送给温泉的力量越来越少了。新君的力量终于达到了。她出了温泉水面。青色的闪电化成了一个人。弥法站在温泉边。她走去抽出法杖，将自己全部的温暖的力量给她。

此刻，漫天飞雪中，弥法看见了家乡的人们。小村子不过几万人。所有的人都跪在了雪中。族长含着泪水，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父母，他们和所有的人一样，跪在雪中。她还看见了我的弟妹，也在那里。他们在感谢她，如果没有她，这几万人都已经冻死。但是此刻，她并不是她，她是长老派来的修行者。

那一刻，她知道她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村子，她已经化成了那道青色的闪电。她将终身追随长老，履行她的责任。

但是，弥法紧紧的握着法杖，长老，你还好吗？漫天的雪越来越大，温泉也越来越暖。新君力量已经完全掌握了温泉。她紧握法杖，化作青色的闪电，消失在族人们面前。

***

“听说中原不下雪，人们只穿一件衣服就可以出门。是真的吗？”有一次，弥法忍不住问。

长老笑的很温和，似乎是在想着中原的样子。“你知道的。”她对弥法说。

弥法颤抖了一下。

她是预言者，她的法力在北国应该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在九洼里的修行这么多年了，她已经算得上一流。她知道长老的话的意思。她默默的低下头。

无论你我是谁，皆受命运指使。

长老叹道，“只有预言者才会有这样的苦恼。一眼望穿所有结局。”

其实，人都可以一眼望穿自己的结局。只是每个人都装作不知道而已，我一直这么认为。而预言者的不同，是可以细腻的追究这个结局，深刻的感受那种感受，因而才有悲哀。也只有能够战胜那些悲哀的预言者，才是最好的预言者，长老黑袍下的冰冷就是用来战胜那种向死而生的悲哀的吧。而弥法的心中还有柔软。

她崇敬长老。

那一年老国君忽逝，长老为了保全北国上下一百八十二个温泉，法力尽失，一夜枯槁。那天我回来，看见的是一片寒冰笼罩下的九洼里，全无生气，大长老已经成为一具枯骨，倒在冰雪的地面。她一个人撑起九十二个温泉，同时还为其他九十个修行者输送力量，法力一丝丝耗尽，承受的痛苦和煎熬宛如几十个凌迟而死。北国，那段时间之内，没有一个平民冻死。但是九洼里成冰，北国皇室居住的凌寒宫温度降到零下。

弥法为自己是一个北国人骄傲，因为北国王室从来没有负过人民。

不知者无惧，知者无惧才是勇士。

弥法爱北国，她是一个北国人。

清谭波光粼粼。长老看着谭中。谭中映出一个清澈明亮的少年。

别人都以为那是长老心中唯一的柔软，只有弥法知道，那是长老最后的使命——那一日，兵戈无情，水火滔天，万人殒命，她也当为此少年身死中原。

“我们可以改变命运吗？” 弥法问。

长老回头看我，淡然说，“我一生只是守护，并不会去改变。”她眼中的寒光，比过最寒的冰。弥法赶忙低头，“我只是好奇。”

世间最大的绝情，莫过对自己的绝情。

弥法崇敬长老。岁月从来不曾无情，正道并非只是沧桑。在当下，此时，艳阳高照，白雪皑皑，涓涓细流淌进碧波清谭，眼前黑色岩石一般的女人；在当下，此时，此后时时刻刻，在最寒冷的命运面前，哪怕世间最坚硬的心，都有柔情万种。

世间最深的深情，也莫过于对自己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