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穆承铮踏上宽阔的楼梯,灵笙正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楼梯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油画。起初是一些风景和静物,但随着他们上行,画作的内容开始变得越来越……私人,越来越诡异。
他看到了自己童年时在孤儿院仰望天空的孤独背影;看到了确诊胃癌时,医生冷漠宣判时自己煞白的脸;他甚至看到了一幅动态的、仿佛实时监控般的画面——陆屹正独自一人,在他那间已被系统宣称为“空置”的公寓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露出了一个极其僵硬、仿佛被程序设定好的“安心”笑容。
“这……”灵笙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些画,不仅是在翻阅他的人生,更是在将他现实中无法理解的诡异,血淋淋地摊开在他眼前。
穆承铮走在他身边,对那些可能揭露过往的画作似乎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灵笙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当灵笙因那幅“陆屹的诡笑”而身体僵硬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看来,‘回响’先生很喜欢你的故事。”穆承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尤其是……关于你那位‘好朋友’的部分。现实与虚妄的边界,在这里可是很模糊的。”
灵笙猛地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惊疑与寻求答案的迫切:“你知道什么?陆屹他到底……”
穆承铮却只是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金色的瞳孔越过灵笙的肩头,望向了楼梯的尽头,那里,光线似乎被某种存在吞噬,只余下深沉的暗影。
“嘘——纠缠于表象的疑问,只会让你迷失。”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期待弧度,“你想要的答案,或许就在门后。就看你,敢不敢亲自去揭开了。”
——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那扇缠绕着黑色荆棘、由苍白骨质构筑的大门,便如同蛰伏的巨兽,完全占据了他们的视野。它静静地矗立在走廊的尽头,门扉上扭曲盘绕的荆棘如同活物的触须,微微搏动,散发着混合了铁锈、腐土与某种冰冷意志的气息,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灵笙停在几步之外,胃部的绞痛因这近乎实质的压迫感而加剧。方才画中陆屹那程序化的“安心”笑容,与现实中那个依赖惊恐的“陆屹”形成了令人胆寒的割裂感。
“怕了?”穆承铮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他惯有的轻慢。但他并没有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观察着灵笙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在评估一件艺术品对强光的反应。
灵笙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门扉中央。那些荆棘盘绕的核心,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符号——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又像是一个破碎的齿轮。这符号让他胸口的口袋微微发烫,那是车票在与门后的存在产生共鸣。
“这道门,”灵笙终于开口,声音因紧绷而沙哑,“它在‘呼唤’我。”
穆承铮挑眉,似乎对他的感知并不意外:“‘妄念之宅’的每一寸都在‘呼唤’着我们,小可爱。区别在于,这道门,似乎只为你而开。”他缓步上前,修长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那些仿佛能噬人的荆棘,而是在门扉前虚按,指尖萦绕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流光。“很强的排斥力场,针对生命体……或者说,针对我这种与‘底层规则’纠缠过深的存在。”
他收回手,转身看向灵笙,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但它对你……却敞开了缝隙。想进去吗?去直面你的‘回响’?”
灵笙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着穆承铮,试图从那张俊美却总是隔着一层迷雾的脸上找出答案:“你知道里面有什么。”
不是疑问,是陈述。
穆承铮笑了,那笑容瑰丽却冰冷:“我或许感知到一些碎片,但真正的核心,需要你用自己去碰撞、去解读。”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记住,里面的一切,无论是美好的记忆还是痛苦的烙印,都只是‘回响’。它们试图用过去定义你,但唯有你,能决定自己是谁。”
这番话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拧动了灵笙内心的决意。他不再犹豫,迈步向前,朝着那扇荆棘骨门伸出手。
“灵笙。”穆承铮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锚定你自己。用你唯一能确定的‘真实’。”
灵笙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然后,义无反顾地按在了那冰冷刺骨、仿佛由无数细小骨骼拼接而成的门板上。
没有用力推搡。
在他掌心接触门板的瞬间,那些搏动的黑色荆棘如同被某种更高权限命令,骤然收缩、退散,露出底下苍白骨门上更加清晰繁复的纹路。与此同时,他胸口的车票爆发出灼目的热量,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咔哒……”
一声轻响,仿佛某种锁具被打开。沉重的骨门,向内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门后并非预想中的房间,而是一片旋转的、由灰白二色构成的浓雾,雾气中流淌着无数模糊的影像碎片和低沉杂乱的噪音,仿佛门后封印着一个意识的乱流。
灵笙回头看了穆承铮一眼。后者站在门外阴影处,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熠熠生辉,那里面沉淀着期待、审视,以及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
深吸一口气,灵笙侧身,融入了那片等待他已久的灰白浓雾之中。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荆棘重新缠绕,将内外隔绝。
穆承铮倚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他能感觉到门内传来的激烈情绪波动,如同隔着水幕传来的、模糊而汹涌的潮汐。
“要看到了吗……”他无声地低语,嘴角那惯有的弧度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的静谧。
荆棘骨门后的回响,正将过去与现在紧密交织,推向一个不可预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