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 第4章 便利店的暖光

便利店的日光灯嗡嗡转着，把货架上的零食照得格外鲜亮。程磊帮父亲把最后一箱牛奶摆进冷柜，指尖触到玻璃门的凉意时，忽然想起昨晚父亲在厨房煮面的背影——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笨拙地打鸡蛋，蛋壳碎渣掉进沸腾的水里，又慌忙用筷子捞，最后端来的面碗里，卧着个边缘泛白、形状歪扭的荷包蛋。父亲当时还挠着头笑：“你妈以前总说我煮不好鸡蛋，看来还真没说错。”

“程磊，帮我撕个袋子！”赵宇的声音从零食区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程磊抬头望去，只见赵宇怀里抱着薯片、饼干，还有两罐巧克力奶，胳膊都快抱不住了，活像只忙着囤粮的小松鼠。他快步走过去，刚扯下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袋，就瞥见林晓站在冰柜前，正盯着里面的绿豆老冰棍发呆。她浅蓝色的书包带子滑到了胳膊肘，露出手腕上那根细银链，链尾的小铃铛随着动作轻轻晃着，却没发出声响。

“你也喜欢这个？”程磊凑过去，指了指冰柜里裹着淡绿色包装的冰棍。以前在老城区的夏天，母亲总在傍晚牵着他的手去巷口的小卖部，每次都买两根绿豆冰棍，然后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吃。冰棍化得快，母亲总把自己那根先递到他嘴边，说“小孩火力旺，得多降降温，我不馋这个”。林晓听到声音回头，眼睛亮了亮，像落了两颗星星：“我妈妈也说，这是她小时候吃的味道，就是每次吃都要攥着纸巾，不然化得满手黏糊糊的，连作业本都蹭上印子。”

赵宇抱着零食跑过来，嘴里还嚼着块饼干，说话含含糊糊的：“你们俩躲这儿偷偷聊什么呢？快过来，程叔叔说要请我们喝冰镇汽水！”他说着就伸手拉程磊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让程磊撞到货架。林晓笑着跟上，手里已经多了两根绿豆冰棍，还用塑料袋仔细裹了两层，生怕化掉的糖水沾到手指。

父亲正弯腰在收银台下面找汽水，程磊走过去时，恰好看见父亲后腰的衣服破了个小洞，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他忽然想起前几天晚上起夜时，看到父亲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缝衣服——昏黄的台灯照着父亲的侧脸，他左手捏着衣服，右手拿着针线，针脚歪歪扭扭的，好几次针扎到手指，也只是把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吮，又继续缝。当时程磊还问父亲怎么不买件新的，父亲却说“还能穿，补补就好，省点钱给你买辅导书”。

“爸，我来吧。”程磊走过去，从父亲手里接过装着汽水的箱子。指尖碰到父亲的手时，他愣了一下——父亲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上还有几道没长好的裂口，沾着点面粉，应该是早上做早餐时蹭到的。父亲直起身，揉了揉腰，笑着看向赵宇和林晓：“你们以后常来玩，程磊这孩子以前在老城区没什么朋友，现在有你们陪着，我也放心多了。”

赵宇正撕开一包番茄味薯片，闻言抬起头，嘴里塞满了薯片，含糊不清地说：“叔叔您放心！我们以后天天跟程磊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保证不让他孤单！”林晓也跟着点头，把手里的一根绿豆冰棍递到程磊面前：“给你，刚拿的，还没化，你快尝尝是不是你说的味道。”

程磊接过冰棍，塑料包装上沾着细密的水珠，凉丝丝的蹭到指尖。他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绿豆的清甜混着冰碴在嘴里化开，瞬间驱散了傍晚的闷热，和母亲以前买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去年夏天，也是这样的傍晚，母亲坐在梧桐树下，帮他擦嘴角沾到的冰棍汁，还笑着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冰到牙”。眼眶有点发热，他赶紧低下头，又咬了一大口冰棍，让冰凉的触感压下喉咙里的涩意。

“对了程磊，”林晓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浅蓝色封面的画册，翻开其中一页递到他面前，“我今天午休在香樟树下画的，给你。”程磊接过来，指尖碰到画册的纸页，软软的带着点阳光的温度。画里是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树下坐着三个小孩：一个留着寸头，手里举着篮球（一看就是赵宇）；一个扎着马尾，怀里抱着画册（是林晓）；还有一个穿着粉毛衣，手里捏着半根冰棍（是他自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林晓用金黄色的颜料涂了层淡淡的光晕，像撒了层碎金。

“画得真好！”赵宇凑过来看，伸手就想摸画纸，被林晓及时拍开：“别碰，颜料还没干呢，蹭花了就不好看了！”程磊看着画里的自己，心里暖乎乎的，像揣了个小太阳。他把画册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紧贴着母亲织的粉毛衣，轻声说：“谢谢你，我会好好收着的，以后还能给你看我妈妈织的毛衣。”

这时，便利店的门被推开，门口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一个穿着隔壁中学校服的女生走进来，说要买两本数学作业本。父亲忙着转身去货架找本子，程磊站在收银台旁，目光无意间扫过女生的书包——书包上挂着个向日葵形状的挂件，黄色的花瓣，棕色的花盘，和母亲织的毛衣上那朵没绣完的向日葵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母亲坐在藤椅上织毛衣的样子，当时母亲还拿着毛线团跟他说：“等织完这朵向日葵，就给你做件新毛衣，过年穿出去，保证人人都夸好看。”可那朵向日葵只绣了一半，母亲就走了。

“程磊，发什么呆呢？”赵宇拍了拍他的肩膀，薯片渣蹭到了他的校服袖子上，“天快黑了，我们该走了，不然你爸该担心了。”程磊回过神，赶紧把画册往书包里塞了塞，又拿起父亲刚递过来的一袋动物形状饼干——这是母亲以前常买的牌子，程磊小时候总喜欢先把饼干摆成小动物的样子，再一口一个吃掉。他把饼干塞进赵宇手里：“这个你拿着，路上吃，我妈妈以前总买给我吃。”赵宇接过饼干，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够意思！那我就不客气啦！”

林晓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橙子汁，拧开瓶盖递到程磊面前：“程磊，谢谢你下午教我做那道二次函数题，这个给你喝。”程磊接过橙子汁，瓶身还带着冰凉的触感，他抿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混着橙子的清香在嘴里散开，让他想起母亲以前榨的橙汁——每次他背书背累了，母亲就会从冰箱里拿出冰镇的橙汁，倒在玻璃杯里递给他，说“喝点甜的，脑子更清醒”。

父亲把女生要的作业本递过去，收了钱，转身对程磊说：“路上慢点走，注意看车，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程磊点点头，又帮父亲把掉在地上的塑料袋捡起来，塞进垃圾桶里。赵宇已经跑到了门口，正对着玻璃门照镜子，还不忘喊：“程磊，快点！再慢就赶不上看动画片了！”

走出便利店时，夕阳已经沉到了远处的楼房后面，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温柔的橘红色，连带着路边的路灯都像是裹了层暖光。赵宇走在最前面，嘴里哼着最近流行的动画片主题曲，手里甩着薯片袋，时不时还回头催他们快点；林晓走在程磊旁边，手里拿着画册，偶尔指着路边的路灯说“你看，这盏灯的形状像星星”，或者指着墙角的野花说“这个花跟我画册里画的一样”。

程磊跟在他们身后，怀里揣着没吃完的绿豆冰棍，书包里装着林晓画的画册、母亲织的粉毛衣，还有半瓶橙子汁——心里踏实得像揣着块暖玉，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他想起刚搬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每天都觉得陌生又害怕，怕新学校的同学不喜欢自己，怕跟不上老师讲课的进度，更怕夜里想起母亲时，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现在，他有了赵宇这个大大咧咧却总想着他的朋友，有了林晓这个温柔又懂他的朋友，还有父亲一直陪着他，好像那些害怕都慢慢消失了。

走到岔路口时，赵宇要往左边的小区走，林晓往右边走。“明天早上七点，校门口见！我带面包给你吃！”赵宇挥了挥手，转身就跑，还不忘回头做了个鬼脸。林晓也停下脚步，笑着说：“明天见，记得带那道二次函数题，我还有个步骤没弄明白，想再问问你。”程磊点点头，也挥了挥手：“好，明天见，路上小心。”

看着林晓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口，程磊才转身往家走。路上，他又咬了口绿豆冰棍，清甜的味道还在嘴里散开。他想起母亲煮的白菜猪肉包，想起母亲在梧桐树下等他放学的样子，想起母亲织毛衣时哼的老歌；想起赵宇递给他的笔记本，想起赵宇教他读课文的样子，想起赵宇说要天天跟他一起上学；想起林晓写的纸条，想起林晓画的画册，想起林晓拍着他的肩说“你妈妈一定很爱你”——忽然觉得，这座曾经让他觉得陌生的城市，好像真的成了他的家。

走到家楼下时，程磊看见父亲站在楼道口，手里还拿着那根没吃完的绿豆冰棍，冰棍已经化了不少，糖水顺着塑料袋往下滴。父亲看见他回来，赶紧迎上来，笑着说：“刚想给你留着，怕化了不好吃，你回来了正好，快吃吧。”程磊走过去，接过冰棍，和父亲一起往楼上走。楼道里的灯有点暗，父亲走在前面，每上一层就先帮他把灯打开，又站在楼梯口等着他，父亲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像一把伞，把他护在后面。

打开家门时，程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是番茄炒蛋的味道。他走进厨房，看见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番茄炒蛋、瘦肉炒青菜，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父亲挠着头笑：“我看你下午在食堂吃了不少番茄炒蛋，就想着晚上再给你做一次，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程磊走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夹了口番茄炒蛋——番茄炒得软烂，汤汁浸着鸡蛋，甜丝丝的，和母亲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坐在餐桌前，一边吃着饭，一边跟父亲说今天在学校的事：说赵宇教他读课文，说林晓给他写纸条，说他背课文时老师表扬了他，还说林晓画了本画册送给她。父亲坐在对面，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点点头，眼睛里满是笑意。吃到一半时，程磊忽然说：“爸，明天我想把妈妈织的毛衣带去学校，给赵宇和林晓看看。”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好啊，你妈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也高兴。”

吃完饭，程磊主动收拾了碗筷，又帮父亲把便利店要用的零钱整理好。晚上，他坐在书桌前，把林晓送的画册摊开在桌上，又从书包里拿出母亲织的粉毛衣，放在画册旁边。他看着画册里的香樟树，看着毛衣上没绣完的向日葵，忽然想起下午在香樟树下，林晓说的话：“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就像向日葵总会朝着太阳走。”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画册和毛衣上，温柔又明亮。程磊摸了摸毛衣上的毛线，软乎乎的，像母亲的手。他忽然觉得，母亲其实一直都在——在他吃的番茄炒蛋里，在他怀里的绿豆冰棍里，在他身上的粉毛衣里，在他身边的每一个温暖的瞬间里。而他身边，还有父亲，有赵宇，有林晓，有这么多爱他的人陪着他，日子一定会像母亲说的那样，慢慢好起来的。

他把画册和毛衣小心地收进抽屉里，又拿出数学课本，开始做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台灯的暖光落在作业本上，程磊握着赵宇送他的浅蓝色钢笔，笔尖划过纸页时，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慌乱。他想起赵宇笔记上标着的“先算这个！”，想起林晓说的“分段背，每段想个画面”，想起自己背课文时老师的表扬——忽然觉得，原来学习也没有那么难，原来在新的城市里，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夜深了，程磊洗漱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时，脑海里浮现出香樟树下的阳光，便利店的暖光，还有父亲和朋友们的笑脸。他嘴角带着笑意，慢慢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和母亲、父亲、赵宇、林晓一起坐在香樟树下，吃着绿豆冰棍，聊着天，风拂过树叶，沙沙响着，像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说“磊磊，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