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呢。
李烛明在心里这样问。
他大脑一片空白,呆呆的听着护士们接着说下来的话。
“周医生所在的位置,恰好被余震震下来的一块大石头砸中了脑袋,”护士声如细蚊道:“发现的太晚了,抢救不及时,他身后的两位消防员,也,牺牲了。但周医生和消防员们一直护着的小女孩只是腿和手臂骨折了,刚才我们已经给她处理好了。“
李烛明仔细回想了下那时候的情景,自己确实是眼睁睁看着周义程冲出去的,他想拉住周义程,可那是情形真的太严峻了,余震太过厉害,他也眼睁睁看着周义程倒在了那堆废墟之下。
有些回忆,初遇时很美好,回忆时却是百般疼痛。李烛明痛苦的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都是他和周义程的陈年往事。
李烛明细细一想,才发现他和周义程的初遇,竟然莫名其妙的。
七中那边举办了个演讲活动,李烛明恰好被选中,那时演讲完在台子上面多呆了会,其实是因为那视野更广阔,能更清楚的看到下面的人一举一动,自己正寻找着沈怀霄的身影,周义程拿着本打开的书,刚好是自己刚刚讲过的那一页,就上来了。
但从那以后,俩人也没有太多的交集,搁同一所学校基本上都遇不到彼此。在七中的校园最后一次碰面,还是在百日誓师上。
李烛明那时候正在帮他们班班长整理东西,沈怀霄被老于叫走,说是要谈关于他志愿填报的事情和注意事项。
高一高二那阵刚好下课,周义程看见李烛明的身影,最初还不太确认,后面又看了两眼才跑过来,站定在李烛明旁边,非常恭敬地叫李烛明学长,问李学长有没有想去的大学。
李烛明如实告诉了他。谁知这一说,俩人竟做了六七年的学长与学弟之间的关系,李烛明也没想到,周义程竟然为了追随自己,而也选择了学医。
后来,李烛明被分配到了长安城红会医院,周义程也起了一个比较不错但相比李烛明所在的医院稍逊一筹的医院实习和工作。
俩人工作后偶尔来往,毕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行了。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李烛明猛地抬起头,看向两个小护士,脱口道:“周义程的家人呢?”
这么大的事,周义程他的爱人肯定会带着他闺女一块来吧。即便小孩不带着,要先瞒着,那伴侣肯定也会来的吧。
李烛明也知道,周义程和他爱人的关系很好,很恩爱,是一对挑不出毛病的璧人。李烛明想,周义程从结婚到有孩子,也才短短几年啊,夫妻关系还没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地步,另一半就那么年轻的离开了,那他的爱人呢,听见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没等李烛明细想,便听见其中一位小护士开口,声如细蚊:“联系了周医生的爱人,她从外地赶过来的时候,直接……晕倒了。”
“后面我们给她输了点葡萄糖,给周医生主刀的那位手术医师,跟她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周医生的爱人突然提出想要去看看那个被救下的小女孩。然后……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位女士出来后,捂着脸痛哭流涕,后来我们才听说,周医生的孩子前年被一场高烧带走了,从那以后,周医生一直有些一蹶不振。这次,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李烛明躺在床上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时,心里默默地唱反调想,哪怕周义程的闺女没有离开,周义程在看见那个女孩时,也依然会冲上前,将她救出来,这二者,并无任何关联。
转念一想,李烛明又悲叹,周义程的伴侣也挺苦的。爱人和自己的亲生骨肉相继离开自己,而自己要带着这两份念想,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死者很痛,留下来的人也何尝不痛呢。
“那,周义程他爱人,现在在哪?”李烛明低声问道。
始终默默无声地徐华左右看了两下,接过话头道:“应该已经离开了,可能是去操办周学长的后事了。但,她走的时候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觉得估计要好久才能缓过来。”
话音未落,身后本来合上的门敲了两下,随后缓缓推开。李烛明看了眼,是刚才查房的医生。
医生推了推眼镜,眼神犀利的扫视了一圈整个房间除李烛明以外的所有人,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患者才清醒过来,别聚在一块。你们谁是病人家属,家属留下来就行了。”
“我留下吧。”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众人循声望去,见沈怀霄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医生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怀霄,道:“你是病人家属?”
沈怀霄面不改色:“对。”
医生刚才说了那些话,家属本人也来了,徐华他们也不好继续呆在这。陈舒安等人一一和李烛明挥手说了句再见。
其实说是再见,没准过几个小时就又见了。李烛明知道,方汶和陈舒安肯定不会那么快离开了的,这俩碎嘴子起码要等到都安排好了,备不住还要再宰他和沈怀霄一顿饭,才离开。
徐华就更不会了。虽然现在人手什么的不太缺,但徐华还瘸着一条腿呢,不工作也得干后勤,反正走不了。
一众人离开,李烛明看着沈怀霄背过手把门关上,道:“外婆和你说什么了?”
沈怀霄走到床边坐下,听见李烛明这样问,说实话,还有点不好意思。
沈怀霄并没有想到梁文慈会这么突然地叫他出去。
“外婆好像知道了。”沈怀霄低声道。
李烛明疑惑:“知道什么了?我没有什么事瞒着她呀。”
沈怀霄:“知道……咱俩的关系了。”
梁文慈不喜欢在讲话之前铺垫一大堆,这位老当益壮的小老太太把沈怀霄叫出去后,先是怀疑的上下看了看沈怀霄,开门见山的说,很早以前,自己就怀疑过沈怀霄和李烛明的关系。
这年头关于这种事情算得上是开放,没有以前那么死板,甚至称得上为刻板印象。但,沈怀霄根本没料到白发苍苍的梁文慈竟也如此直白、如此直接。
沈怀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梁文慈也不给沈怀霄回答她的时间,接着说,2012年冬天那次,自己就发现了沈怀霄和李烛明的苗头。
只是当时没有细究,梁文慈想了很久,或许是自己上了岁数了,开始容易多想啦什么的,但后来,李烛明的嘴边似乎总是挂着那个姓沈的男生名字,梁女士才终于恍悟了些什么,才终于察觉到了些什么。
后来梁女士总是悄无声息地变着法的问李烛明,后者总能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再到后来,梁女士突然发现李烛明提到沈怀霄的概率大大降低了,这话没套出来,梁女士也不好问什么,小小的猜测应该是友情……呃,或者感情出现了一点点裂缝。
这道裂缝持续十年之久,扎根之深,刻骨铭心。
李烛明安静地听着沈怀霄说这些,确定后者都说完了,才朝沈怀霄勾勾手指。
沈怀霄依言凑过去,李烛明抬起那只尚好的右手,捏住沈怀霄的脸,道:“怎么样,我外婆还是挺开明的吧。”
开明,开明到给自己整得都大脑发懵了。沈怀霄心道。
“嗯。”沈怀霄握住李烛明的手,侧过头咳嗽一声,温声道:“你还有伤,别乱动。”
李烛明觉得沈怀霄有时候还挺好玩的。明明这个人跟他做那种事的时候还会说点那种还算很反差的话,但平常的时候却总是板着一张脸,一打眼看上去就是个正经人,根本猜不到私下是会说那种话的人。
“小老太太呢?”李烛明扒头望外面看了眼。
沈怀霄:“外婆已经一晚上没合眼了。方汶在这有一家私人酒店,陈舒安带着老人家去了。”
李烛明:“刚才看她感觉气色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
沈怀霄伸出手,轻轻地拨开李烛明挡在眼前略有些长了的头发,道:“想到叔叔阿姨了吧。”
是了,李新和张成玉当年不也是这般如此吗。
李烛明不想继续聊这种太过沉重的话题,尤其还是在医院这种地方,就更不想了。
“你给我拿个镜子。”李烛明朝沈怀霄后面的桌子上,扬扬下巴。
沈怀霄:“说了,很漂亮的。”
李烛明怒道:“不是这个。让我看看我后脑勺,是不是一圈一圈的。”
沈怀霄没忍住笑了声,伸长手臂,将陈舒安遗落下来的镜子递给李烛明。
李烛明右手接过镜子,姿势极为别扭的往后看,一边瞅,一边控制不住想要上手摸。
“我这是昏过去多长时间了啊?”李烛明将镜子合上,问。
要多具体数字,沈怀霄还真给不出来。说来有些悲哀,沈怀霄竟是最后一个才得知李烛明这件事的人。
接到方汶打过来的电话时,已经是深夜了。沈怀霄还坐在沙发上,整理着今天一天店里的收入额、水电费,以及给那些实习生们到月开的工资。
漆黑的屋子里,一片寂静,直到沈怀霄放在床边的手机,平地一声雷的震天动地般响了起来,沈怀霄才接到了这通如定时炸/弹,把相隔不远的沈怀霄炸的体无完肤的电话。
沈怀霄:“最后一次余震时间不长。”
那就是没有多久。李烛明想,要真埋上三四天,七十多或者九十多个小时,自己也不会在这待着,还能和沈怀霄扯东扯西,早就两腿一蹬,腾云驾雾,直接升天,再见面还真是天堂齐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