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农村,六月夏季,胡枫九岁。
破旧的木门板被人从外暴力推开,九岁身体各个方面都典型营养不良的胡枫坐在矮小的凳子上,面前平铺着一本敞开的、还未写几题的数学课时练。
听到声音,他抬头向外张望。来人身形魁梧,皮肤颜色略深,阳光直直的打下的投影映在他的脸上,一片虚乎,让人看的不真切。他手上一边提着一个大竹筐,里面装着一早下地摘的一些应季蔬菜和少许几个前面梁文慈那外孙子给的西红柿,绿的发亮红的璀璨。
胡枫摔下手中早已断墨的中性笔,夺门而出,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容,冲那人道:“爸爸!你回来了!”
被称呼为爸爸的人身形顿了一下,看眼前的儿子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眼底晦暗不明。
他将那两个沉甸甸的竹筐塞进胡枫怀里,东西实在多又实在重,胡枫差点没抱稳,踉跄了下,不过很快就站正了。
“去,把这堆菜洗了,再煮点米饭,开瓶啤酒。做好了给我端餐桌上去。”说完,他在胡枫圆溜溜大眼睛的注视下从裤兜里摸出一小沓不知多少年前的现金,冲手指上呸了口唾沫,数了数,抽出三张拍在胡枫肩上,“都弄完了,你带着这笔钱去外面小卖部自己买点吃的,随你撒丫子玩。今儿不到晚上别回来。”
年龄尚小的胡枫根本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他弯下腰在地上捡起那沓从自己肩膀上滑落的钱,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欣喜若狂:“谢谢爸爸!我现在就去给你做饭!”
厨房放着一个板凳,比胡枫写作业坐的那个略高一些。究其原因,是因为他身高不够,炒菜太过吃力,男人看着碍眼,干脆在厨房里放了一个。
男人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胡枫瘦削的背影,他口袋里掏出一部只能接电话的手机,在联系人界面上往下翻,翻到最下,直到末尾。手指那人的名字上停滞几秒,还是选择拨通。
那人接的很快,像是一直在等他。
“胜哥,我都要急死我了,人家还以为你要失约了呢。”对面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女声,背景音略显嘈杂,但却让从进门始终板着一张脸的男人笑了起来。
男人关上了房门,道:“急什么,我不得先把那小兔崽子打发了。这样吧,你下午五点钟来,那点人少,记住啊,别走正门,走我带你走过的那条后路。”
那人嘻嘻的笑了两声,音调拐了十万八千的弯,低声道:“胜哥你就放心吧,这次啊,我保准‘伺候’好你。”
胜哥哈哈笑了起来,声音雄厚,听的人掉一身鸡皮疙瘩。
他这嘴巴笑的都合不上了,一边笑一边幻想一会抱着美人**一刻的样子。好巧不巧,敲门声极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胡枫那稚嫩的声音隔着一快破木板子,传进耳中:“爸,我给你做好饭啦,有点烫,你可以等会再吃。厨房我收拾好了,今儿一早客厅的卫生我也打理好了。哦对了,你昨晚让我给你缝的外衣纽扣也给你缝好了,放在床头了,你要穿就穿吧。爸,我出门了啊!”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胡枫没等到回答,耳朵贴在那门板上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他心存怀疑,但也当是父亲一大早下地收菜累着了,没准在屋里睡着了呢。想到这里,胡枫噤了声,手里死死握着那一沓钱,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家。
家里回归一片寂静。屋内安静几分,男人躺在狭窄的床铺上,半合着眼,满脑子都是胡枫临出门前对他说的那一大堆话。
胡枫他妈在刚生完胡枫没几年就患上了乳腺癌,死的早,那时候也穷,连葬礼都没钱办。胡枫他爸,也就是胡胜,被旁边套近乎的人称为胜哥。俩人的婚姻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这笑话流传多年,从村头到村尾,上到八十岁老太下到两三岁的孩子,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俩人那时没什么感情,是被各自父母撮合被逼结的婚。俩父母看着自己儿子女儿结了婚,生了孩,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双方父母没活几年,便因病而逝。
结婚时没感情,不代表婚后没感情。胡枫他妈算个美人胚子,虽说没什么头脑,但很会照顾人,久而久之是个男人都会对这样的女人日久生情。
胡胜对黄善依感情渐渐升温,当初老婆死了背地里哭的那叫个撕心裂肺,闹的村里人都惊呆了。
活见鬼吧这是!
黄善依去世后的前两年,胡胜安安稳稳的过着日子,他不会照看孩子,胡枫便交给了隔壁樊叔和他老婆帮忙照顾,一个月给点钱,自己偶尔去探望,没成想有一次意外撞见了樊叔老婆春景一片的模样,在心里落了根,时不时就痒痒。
话说到这,都明了了。
胡胜盯着苍白的天花板,那番话在内心翻江倒海的滚涌,眼前浮现出早死的老婆的遗像,心中头一次生出“自己不该这样做的”想法。
但很快,就被扼死在摇篮里。
自己现在是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婚内里又没搞这种,本本分分的,怎能算是出轨。如今黄善依都死这么多年了,早就走出来了。再说了,爱情这东西,分的只有早晚,没有你我。自己和樊叔那老婆你情我愿、顺理成章的,又算不上是偷/情,充其量也只是相识的太晚,没准再过几年胡枫就能有个后妈照顾自己和自个儿子了,多好。思及此,胡胜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满面春风的走出去,坐到餐桌前,起开瓶酒盖子,仰头豪饮。
解开了思绪,胡枫敞开了肚子,桌上的菜一扫而空。他喝了两大瓶啤酒,有些上头,看了眼时间还早得很,便四仰八叉摔在沙发上,沉睡起来。
一觉睡到了快四点,胡胜一起来就是满头大汗,还没来得及伸手去开风扇,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同时一道能滴出水来的女声响起:“胜哥,我来了。”
别说开风扇了,胡胜都被这句话喊的六神无主了。他兜兜转转跑过去,门刚被打开,一个穿着酒红色吊带裙,皮肤白皙、唇红齿白、身材婀娜的女人就半推半就的摔进他怀里。
胡胜揽着她的肩膀,边走边道:“这么积极?这还没到五点呢。怎么,上次没喂饱你?”
女人笑了下,没有回答。她头歪在胡胜肩膀上,皱起秀眉,嗔怒道:“一身酒气,不洗澡你今儿就别碰我了。”说完,她伸出一根手指,轻点了几下胡胜的下巴。
胡胜笑道:“还耍起脾气来了。行,你去屋里待着,没事别出来,哥哥一会就来找你。”
女人坐在这张胡胜与黄善依的婚床上,依言点了点头,一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胡枫走向卫生间的背影。
果然如他所说,一刻钟都不到,卫生间的门便敞开了,一股热气前仆后继的涌出来,继而是一个只穿着一个三角内裤,全身**的五大三粗的汉子。
要是换做第一次看到这场景,那着实辣眼睛。但这早已不是第一次,所以女人也习惯了。她朝胡胜招招手,那人迫不及待的奔向她,上去就要亲,被女人摁下了。
“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粗活。”女人嘻笑着勾起那放在床头昨晚胡枫给他缝完纽扣的外衣,笑道:“这细致程度可不比我缝的差,说,你是不是在外面还有一个人?”
胡胜握着她的手腕,哈哈大笑起来:“说什么胡话呢,我这一辈子可就只爱过你一个人。”
女人摸了摸他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状似柔软无骨的摔进胡胜怀里,后者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将卧室的窗帘拉上,室内变成无限黑暗,只能隐约看到摇摇晃晃、隐隐约约的人影。
男人翻身将女人压在身下,褪去身下人半边衣物,房间内顿时响起一阵脸红心跳的声音。胡胜伸长胳膊去够抽屉,从中翻出一个包装袋,邪笑着,撕开了。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处,在俩人自认为这一切都天衣无缝,陷入十分狂热的偷/情中,一个约莫七八岁小孩的从胡胜家门口路过,隐约听见屋内传来一阵阵少儿不宜的声音,心下一惊,竟绕道后面,脚踩深红色木桶,扒着头,借着没拉紧的窗帘缝隙向里看去——两个光裸着身子的人在里面翻云倒海,女人被弄得满脸春光,抬起脑袋就要亲吻身上人。
也在这一刹那,小男孩看清了两个人的脸。那分明是老秃顶樊叔前几年刚过们的小老婆!而她的身上人……居然是胡枫的父亲!
哪里见过这种刺激又违背理论道德场面的小男孩,被激的六神无主,从桶上扑通一声摔下来,拿上自己刚买的辣条,屁滚尿流的撒腿就跑,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种种画面。
这小孩也不知道是被中国特级短跑运动员附了身还是怎么的,吭哧吭哧一路跑到村口外,隔老远听到一群小孩嬉笑打闹的声音,才停下脚步,缓口气吃掉最后一根辣条,扔掉包装袋,朝人群跑去。
小孩群里为首的是一个小女孩,她年龄最大,十二岁,周边的几个小朋友都学大人社交一样,恭恭敬敬的唤她一声夏姐,但只比她小一岁的李烛明从不随大流这样叫她,对所有人都只是喊大名,因此夏姐总是用鼻孔看他。
“胡枫!”男孩气喘吁吁的跑到一脸懵逼的胡枫身前,粗红着一张脸,期期艾艾道:“你快回趟家吧!你爸出事了!”
其实在赶来的这一路上,男孩大脑都是空白的,方才因为好奇心害死人看到那副画面,如今又要面对胡枫,一想到长着一张与胡胜那张跟复制粘贴似的脸的胡枫,他就浑身寒毛倒立,心里憋着事,还是朋友的事,说实话,他真的扛不住啊!
夏姐斜睨着眼,像看傻逼一样看男孩,说:“怎么啦,有什么事不能说?我们几个是一个团体,各家有事不都是一起商量的,小穆,你现在藏着掖着算什么?”
小穆迷茫的望向同样迷茫的胡枫,嘴唇翕动道:“这个真的不行……胡枫,你快回家看看吧。”
胡枫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也紧张起来,害怕是不是爸爸喝醉了酒摔倒了?又或者是像自己的姥姥那样,突然之间犯了心脏病?越想越恐怖,越想越后怕,他猛的站起身,朝小穆抛去一个了然的眼神,迈开步子就要走。
一步未迈出,手腕先被拽住了。胡枫不明所以的看着一脸严肃的李烛明,后者板着一张小脸,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很稚嫩:“胡枫,你父亲一个人在家会没事的。”
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现在又来个半路截胡的。胡枫夹在小穆担忧的目光与李烛明坚定的语气之间不知所措,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想到如果自己这次不回去,父亲万一落到的是和姥姥一样的结果,那自己在这世上,便再无亲人。想到这,胡枫不知哪来的力量,大手一挥,推开了比他高半个头的李烛明。
长长的一条路,胡枫跑得极快,脚下生风,这条路弯绕极多,却并不难走。那时的他还尚小,并未发觉,这是他此后的一生里,走过最轻松的一段路。
站定在家门口时,胡枫还喘着粗气,他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急得很,手掌搭在木门上,用了十足的力量,哐当一声,门开了。
瞬间,在沙发的两个人停止了身下的动作。
霎时间,只余下无法遮掩的死寂。
胡枫颤抖着手指,本就弱小的身躯在这一刻好像成为了土地上一粒不起眼的石子,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脚践踏,踩碎自尊,散落一地。
“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一刻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