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太阳仍旧火辣。
胡枫在心里一个劲的叹气,又一个劲的担心,他跪了快半个小时了,膝盖上面的皮和里面的肉都快被这现成的烤炉架子烤熟了,阳光直直的照在背后,淌了一后背的汗,身体遭着罪,偏偏李烛明还死活不出来!就一直站在医院里乐呵呵的吹着空调,还用看乐子的表情看着他和他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用葵花点穴手定在那了一样!胡枫越看心里越来气,一股邪火堵在胸口,灭不下去,越烧越旺。
胡枫深呼吸一口气,气沉丹田,不着痕迹的伸出一根手指扯了扯他叔的袖子,低声道:“叔,你这招真的管用吗……这么久了,李烛明连动都没动一下啊。”
那人闻言狠狠地剜了胡枫一眼,怒斥道:“还不都是你害的!让你找他一次性多要些钱,你倒好,简直是废物点心槽子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噼里啪啦的训斥话语一个一个砸向胡枫,本来就热的快中暑了,如今都跪在这门口准备闹一场,讲这些还有什么用!想到这里,胡枫语气也不大好了些:“叔,你现在骂我也罢,倒是想个办法啊……虽然我承认是我没用。”
俩人在那声如细蚊的激烈讨论着,李烛明被空调风吹的直发冷,他表情很淡定,淡定到一种让徐华都觉得诡异的程度,淡定到旁人以为这人五官被冻住了一般。
徐华轻轻拍了拍李烛明的手臂,问:“小李哥,我没看错的话,你刚才是在发愣吗?”
李烛明还真呆了两秒,并没有回答徐华。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吧。李烛明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这俗语的意思。
胡枫这人,李烛明自然是认的,但他很疑惑胡枫这身边的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到底是谁?胡枫来找自己却又跪在那里,又是整哪出幺蛾子?
李烛明回想了下,距离上次胡枫主动联系自己,也早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这事得拉长远了讲。
三年多之前,二十六岁的李烛明刚送走一个来复查的病人,门还没合上两分钟,外面那人用一股蛮力将门撞开,李烛明坐在椅子上,震惊的看着眼前头发打绺、胡子拉碴、半人不鬼邋里邋遢忽然出现在这的胡枫。
李烛明跟胡枫根本就不熟,再讲一点,是他和他们老胡家一家人都不熟。
久不联系的亲戚上门,准没好事。果不其然,没等李烛明开口询问,只见胡枫身子向前倾,膝盖一弯,竟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面前!
下一秒,李烛明听见他连哭带求的对自己说:“李医生……求求你,借我一些钱吧,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二十四岁的胡枫跟称兄道弟的朋友们决心要干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奈何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别说天地了,因为观念不合,狐朋狗友当了甩手掌柜,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留下仅有小学学历还没经商头脑的胡枫一人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甚至临走前还趁胡枫打工不在出租屋时,从抽屉里翻出了胡枫最后一笔钱——仅仅的二百块。
二十六岁的李烛明听他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在心里骂胡枫傻逼,一边想先伸出手扶他起来。不然总不能一直跪着吧,这算什么事情。
胡枫身子一偏,每一段骨头都写着:你不给我钱,我就不起来。秉持着反正丢人的不是我,这一不要b脸的原则,直到李烛明松了口,他才迅速拍掉身上的灰,站了起来。
李烛明问他,要多少钱?
胡枫比了一个数。
他其实不太敢要太多,要不是为了“交差”,谁会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跪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把自己尊严踩在别人的脚底板下,任人宰割。
胡枫偷偷瞥了眼李烛明,这人竟神色如常,没有他预想中的破口大骂,或是干脆撕破脸,但……怎么总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自己?
李烛明说好,但因为在医院,这些都是不能给的,还要替章秋连值几天夜班,让胡枫周六日记得提醒自己,给他转钱。
胡枫一拍大腿,高兴的眉毛都快直冲云霄。
他扶着门框,在准备出门走人前,微微偏过头,在余光里打量这个年轻有为的骨科医生。
胡枫早就从他爹嘴里听到过李烛明的名字,不然为什么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了这里,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李烛明从他们那么偏僻、穷山恶水的村子里长出来,走出去,当年生活在这村的同龄人都不少,胡枫算一个,可说到底,又有几个人走出去了。
那批的同龄人多数都跟李烛明差不多,上学的时候回城里读书,放假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回农村,搁在爷爷奶奶或是外婆外公这里,撒丫子满村玩,这点他们都是相似的。可到了后来,原本相似的人生轨迹因为李烛明考上了高中而生出了另一条路,大部分人心里又憎又恨,看李烛明的眼神都掺杂了几分以前不曾出现过的情绪。
本都是一个屋檐下长出来的,你凭什么能离开这破旧的村子,走向更好的未来。他们心里这么想,很可悲,因为自身实力不够,只能怨天尤人,眼前的天空仅仅那么一点点,这和井底之蛙有什么区别呢。
大概有的。井底的青蛙不会埋天怨地,而现实中的癞蛤蟆,只会爬上你的脚面,时刻恶心你。
话说多了。26岁的李烛明没有食言,真的借了胡枫一笔不菲的金额,那时,刚步入社会没几年的李烛明认为这是结束,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一年多之前,胡枫又再一次舔着一张狗脸发消息寻求李烛明的资金上的帮助。他早就听说了,李烛明那前几年拆了迁,又拿得到钱又拿得到一套房子,还是个骨科医生,别说找他借几万了,就算是借十几万都能拿的出来。
可惜的是,这一次,李烛明没有再回他。
李烛明前段时间回村,不仅仅是参加胡枫他爹葬礼,同时也是准备找胡枫谈一谈,可跟闹鬼一样,前几天还在村里的胡枫,却在亲爹葬礼上没有出现……想到这,李烛明脑内突然灵光一现,眼前顿时浮现出那日在农村看到的那两个身影。
许是跪久了腿也麻了,外面那俩门神终于舍得抬起了他们的膝盖骨,胡枫伸出手虚虚搀扶着他叔,眼睛恶狠狠的瞪向曾在他穷困潦倒时伸出援手帮助过他的李烛明。
李烛明心下一惊,感受到身后那人存在感无比强烈的视线,抬手拍了拍徐华僵硬的肩膀,道:“你回去吧,今天不是要值班么,快走吧。”
徐华嘴唇翕动几下,手指落了空,听了李烛明的话,转身而退。
“好久不见。”李烛明不觉间已经走出了医院,站定在胡枫身前,目光悠悠的在他们二人间打转,最后落定在胡枫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上,漫不经心道,“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
胡枫还没开口,他叔就忍不住了,扯着嗓子趾高气昂道:“亏你还是个医生,借点钱怎么了?!我们好歹还是亲戚关系,按年龄讲小胡还算你半个弟弟呢!”
李烛明注意到了身旁人纷纷侧目的热闹视线,他手慢慢的搭在胡枫旁边人的肩上,微笑道:“弟弟?亲戚?那好,我请问,您是哪位亲戚?面孔如此生疏,我怎从未见过?”
说罢,他转向胡枫:“弟弟又是哪位弟弟?请问,是那位在自己亲父亲的葬礼上屁滚尿流背着大包小包行李落荒而逃,跑到医院这里哗众取宠的弟弟吗。”
李烛明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让旁边围观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这话刚一落地,稀稀疏疏的看热闹的人们之中响起了不少议论纷纷的声音,一片哗然。胡枫的脸也瞬间变得煞白,他身旁的人脸更是青一阵红一阵的,音量不知道翻了几倍:“你少在这信口雌黄!你以为你是医生就了不起了吗?!你以为你是医生就可以忘恩负义了吗——”
尾音不自觉的拉长,李烛明压根没听到这傻逼在瞎逼逼什么,他注意力全然被从车里主驾驶位置上下来的一步步坚定不移走向自己沈怀霄而带偏了。
不对……等等,这画面怎么那么熟悉?李烛明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沈怀霄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同他一起,站在胡枫和那傻逼跟前。
“你们对他有过什么恩?”沈怀霄站定在李烛明身旁,手里拿着手机,仔细看某个东西似乎还在闪烁。他环抱着胸,道:“既然没有恩,又何谈义?”
吃瓜群众被这突然出现的帅哥惊了一下,李烛明盯着沈怀霄的侧脸,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沈怀霄:“来接我男朋友下班。”
李烛明:“……”
胡枫跟他叔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不是啊,我们俩现在属于闹事你懂不懂?你俩表情怎么甜甜蜜蜜身边还到处飘飘然着全是粉红泡泡的氛围啊?!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和我叔啊?!!
李烛明当然没忘他俩。
胡枫他叔脸都憋成西红柿的颜色了,他怒视着这个来者不善的沈怀霄,和压根不把自己胡枫当人看的李烛明,就差指着他们鼻子骂了:“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这是我们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操心。”
李烛明保持了半天的好脾气在这一刻荡然全无。他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你在和谁说话?”
他话刚说完,垂在腿侧的手就被身边的人握住了。
胡枫叔冷笑一声,表情逐渐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他实在不愿意花那么多唾沫星子用来对付李烛明,本来就是诈他钱来的。原先听胡枫话里那意思,还以为李烛明是个多好应付的人,如今见到了本尊,才发现这他大爷的跟想象中根本不沾边!先不说跪那四十多分钟,李烛明还咄咄逼人,把话堵的死死的,完全不给他和胡枫留活路,如今还蹦出个长得挺人模狗样,跟李烛明站一起还挺般配的莫名其妙的人,来插手这档子事,他心里简直郁闷、崩溃到了极点。
他瞥了眼胡枫,胡枫虽然一直没吭声,但脸色也不好,像吃了屎一样。
思及此,他便也不想再忍了,愤怒占据理智,称霸大脑,他扬起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要将那一巴掌狠狠地落在李烛明俊丽的脸上。
啪——
李烛明没有眨眼,也没有后退,什么反应都没做出,他抱着胸,眼睁睁看着沈怀霄一把箍住,接着轻轻一用力,将胡枫他叔差点拌个狗吃屎。
与此同时,那顶破旧不堪、质量极差无比的毛绒黑色帽子,受惯性,从胡枫他叔光滑锃亮不剩几根头发的脑门上丝滑滑落,啪叽一声,掉落在地。
李烛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眼前这人,竟是他去墓地看望沈怀霄时的遇到的老秃顶墓地管理员!
这个伏笔我终于写到了。顺水推舟般写到了这里[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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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