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专门请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住下,每日早晚各到慎微堂为骊玉诊脉看病。
大夫诊完脉后道:“如今体内还有些许余毒未清,但性命已是无虞,侯爷是武人,身体底子好,在下再给开一副解毒的方子,按时服用,不出一月,定能药到病除。”
刘氏满心欢喜地起身:“多谢先生,绿溪,待会儿找个人拿着先生的方子去药铺抓药。”
“是。”
骊玉穿一身素白袍坐在榻上:“我就说我的伤不打紧,母亲还不信。”
刘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话怎么能当真,这种事非要先生担保才作数。”
他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勾了勾唇角:“儿子都二十一了,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北狄人的血,也就母亲拿我当孩子。”
“诶,你一日喊我一声母亲,就永远是母亲的孩子。”想起他的亲事,刘氏难免愧疚:“娶郭氏的事,委屈我儿了,回头啊,我给你纳几房知书达理的美妾照顾你的衣食起居。
至于那个郭氏,你想亲近就亲近,不想亲近就撂开手,把她当做一座泥胎菩萨像,供起来就行。”
养病期间不易动武,易修身养性。骊玉一手拈着玉石棋子,一手拿着棋谱,在凭几上的棋盘落子打谱,漫不经心道:“劳您费心,我一向不好这些,纳妾的事就算了吧。我既然已经认了郭氏,即使她貌丑无盐,我也只认她一个妻子。”
刘氏同坐在榻上,闻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祖父与父亲都自诩风流名士,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呆木头,从前我给你的两个通房到哪里去了?啊?”
骊玉想到他们院里那些莺莺燕燕,搅扰得家宅不宁,眉间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风流雅事不过是男子好色荒淫的借口,儿子不屑与之为伍。母亲送来的人自然是好的,可惜儿子军政繁忙,消受不起,不如把她们送到用得上的地方,为我传递情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岂不更妙?”
刘氏心中疑云四起,那两个通房确实是庸脂俗粉,他看不上也就罢了。
郭氏女长的可是仙姿玉色、玉净花明,刘氏当初一见,就觉得儿子肯定会喜欢。
未料到他竟然也不动心。
难不成她生了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骊玉心中所想的却是:他不纳妾,只会换|妻。
“夜深了,母亲回吧,天黑路滑,当心脚下。”他起身相送。
刘氏边走边佯叹:“罢罢罢,儿大不由娘,我不管你了。”
刘氏一走,骊玉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对立屏后面的人道:“出来吧。”
立屏后走出来的人正是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的郭慈。
他低头一心看棋局,声音疏离淡漠。
“方才我们说的话,都听清了吗?”
郭慈恭谨道:“听清了。”
骊玉:“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给我做妾无非是贪图我侯府的金银和庇护,这些我都可以应承你,作为交换,你我要假扮夫妻一段时间。时机一到,我会宣布你生病暴毙的消息,最多不过两年,届时我会给你一大笔金银作为补偿。
在此期间,不要得意忘形,谨守你的本分,讨我母亲欢心,做个听话懂事的儿媳。
记住了吗?”
喜从天降,郭慈被这件大好事砸得晕乎乎的:“记、记住了。”
“对了,怎么称呼?”
郭慈想过欺瞒,但郭媒婆买下自己的那点事儿,只需稍一打听就能知道经过,不如趁早坦诚交代了。
骊玉听得闭上眼,以为自己生出幻觉,难得有令他如此头痛的人物。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竟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失忆女子,身份底细一概不知。
郭慈心中害怕,察言观色,小声为自己争取:“我饭量很小的,养我不会花掉你很多银钱,我很听话,不给你惹麻烦。”
她口中吐出一个音,说是她的名字,只是不记得是哪个字。
骊玉略想了想,在棋盘上撂下一子:“既如此,就唤做辞吧。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把烦恼全抛,也是件好事。”
与他而言也是个好兆头,早日辞别,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郭慈乖巧地点头。
名分敲定,她的一颗心也暂时落回肚子里,歪着头同他开玩笑。
“夫君,我想我还没有丑到貌若无盐的地步吧?”
骊玉很随意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因要将歇了,婢女将屋里半数的蜡烛都灭了,宅子已有了年头,愈发显得烛光晦暗,依稀照见地上的瘦长人影和女子美得惊人的琥珀色瞳孔。
月辉撒了满地,廊下的兰花已经开了,若有若无的香气被风送进屋里。
魏管事力证自己已经悔过,在她身上下了大功夫,找了个手巧的婢女给她打扮不说,胭脂水粉也都用的上好的,衣服更是好料子,一身素色,加之人本就生得风流袅娜,一打扮更是出色不少。
完全看不出昨日成亲时的土气样子。
他噤声不语,郭慈渐渐笑不出来了。
她深受打击,尴尬得难以忍受,找了个借口逃出去。
“不早了,我先回屋歇息,告辞。”
郭慈心如擂鼓,边走边握拳抵在胸口,口中喃喃:“这人不说话的模样可真吓人。”
骊玉神色一僵,拈着手中的玉石棋子在窗下的塌上坐了许久。
半晌,听见廊下有人踢倒了花盆,低声惊呼。
他将手中棋掷了出去,破开窗纸,直冲对方面门。
“谁?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对方被砸了额头,蹲在地上委屈地不肯起身。
骊玉出屋抓人,看清后愣了愣。
“七郎,怎么又是你,你偷听?”他抬起手。
骊璇双手抱头,“三哥莫要再打了,本来就不机灵,再被你打坏了可怎么是好。”
骊玉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头,而后单手把人从地上提起来。
“不像话,大半夜的跑来窥伺兄长,我看你确实是少教了,明日卯中到演武场,我要考较你的武艺,看看你在我离家这些日子退步了没有。”
骊璇发出一声哀嚎。
“也太早了吧。”
骊玉笑道:“这算什么,为兄每日起身比这还要早上半个时辰,若是回京上朝,寅时就要起。”
“我就是过来看看新嫂有什么缺的,我帮忙添置添置,兄长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
骊玉双手抱于胸前,倚门看他,目光不善。
“美色当前,坐怀不乱,难怪三哥你能建功立业,弟弟佩服。”骊玉拖着调子打趣他,他来时正好见到新嫂低头从西次间跑出来,面上全无娇羞之意,只有恼怒和害怕。
骊家人都是风流种子,柔情似水,他哥是一把玄铁大刀,总想砍断他们这些水流,一有机会就抓着小辈们勤学苦练,练得个个怕他。
骊璇本想看看哥哥会不会败倒在美人钗裙之下,结果大失所望。
“你以前见过她?”
骊璇揉着头道:“下定那日我去郭家凑热闹,院子太小站不下,她家有个柿子树,我爬了上去,正巧那个位置对着嫂嫂屋里的窗,她以为我是偷看的登徒子,拿茶杯砸我,准头跟你一样好。”他扬起另外半边额头给他瞧:“你瞧瞧你夫人把我打的,前头肿了个大包,好不容易才消下去,你又在另一边给我来了一下。你们两口子是话本上说的雌雄双煞吗?”
素来对他没个好脸的兄长听完他的遭遇后低头闷笑半天。
骊璇气愤不已,打又打不过他,甩袖走了。
秋凉如水,骊玉在院里站了一会儿,被风吹得身上起了寒意,手脚僵硬地回了正房。
屋里给他留了盏烛火,婢子们都出去了,只留了个人在隔壁的耳房守夜。
因傍晚那会儿已经沐浴过了,他只将外衣脱了,搭在架子上,自顾自地走到架子床边,拉开纱帐。
床上没人。
人呢?
怎么没了?
骊玉张了张口,想唤人去寻,最后忍住了,抬头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在不远处的小塌上找到他想找的人。
人已经睡下了。
少女身上搭了几件衣裳御寒,北地女子大多身材高挑,她却不算太高,躺在上头缩成一团,显得更小了。
这样睡,不消两夜就得害风寒。
骊玉想起自己幼时捡了只猫,大雨天的,幼猫泡在雨水里,奄奄一息,他用帕子把小黑猫包起来带回屋,放在靠近烤火炉子的地方,用细白棉布给它搭了个窝,每隔一个时辰喂一次羊奶。
老话说,七岁八岁狗都嫌。骊玉却耐心得出奇,连照顾猫崽的事都不肯假手于人。
那只猫却很不乖,总是偷跑出去,跟其他猫打架受了伤才巴巴地跑回来找他。
着实不省心。
骊玉单膝蹲下,平视,端详着眼前肤色洁白如新雪的女郎。
可怜巴巴的。
跟谁亏待了她似的。
他们侯府家大业大,莫说养上一个,就是十个、百个,也不在话下。
想定后,他把人打横抱起,抱到床上,用被褥一裹,塞到床内侧。
安置好人,他在外侧躺下,手交叉放在腹上,睡姿十分端正。
浑然是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