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西昼闭了闭眼。
伤口在刺刺地疼,破碎的瓷片溅起的时候划破了他的眼角,他按住伤口,堵住细密的向外渗的血珠。
“爷爷。”他忍着痛睁眼,“婚约的事情,麻烦您再考虑。”
面前的老人显然现在被气得不轻,正拍着胸脯大喘气,拐杖“咚咚”地敲击地面。
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孙子,宴老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先在陈家人面前说,你死都不会接受婚约。”宴老怒极反笑“昨晚上又急匆匆赶回来,说你是一冲动,和陈家的婚约不能作废。”
前一天晚上,一号赶回来,一身的酒气还未完全消去,就闯进了他的书房,说要和陈家联姻。
还非要大晚上把这事敲定下来,他说明天一早,这臭小子就赖在这里不走,撒泼打滚非要!非要!
这就是他非要的劲?
一转头就来说又要取消婚约。
“好好好。”宴老抄起桌面上仅剩的那只瓷杯又向宴西昼的方向掷去:“两家婚约,你视同儿戏!”
老爷子揉揉眉心,感觉自己马上要被气昏过去了:“滚出去——!”
趁着宴西昼离开的空档,宴父赶忙进来给老爷子顺顺气:“爸,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他端了杯茶水进来,又使了个眼色给候在门前的佣人。
佣人拿了扫帚来把一地的碎瓷片打扫干净。
浓茶下肚,宴老爷子总算顺了气。
“你也出去吧,让我这个老头子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他闭着眼靠在太师椅上,摆摆手让宴父也出去。
宴父问:“那西昼的婚事……”
提到这事,老爷子就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
“让那小子自己去和陈家说。”
*
宴西昼的额角还在流血。
“你说你,和你爷爷犟什么?”宴母提着医药箱等在了厅前,她拿了碘伏棉球来,给宴西昼擦拭伤口。
她心疼地看着宴西昼眼角的伤口,轻轻吹了吹,絮絮叨叨地说:“伤到眼睛怎么办?”
宴老爷子气性上头,又扔了几个杯子。还好家里人都知道老头的习惯,悄悄把他收藏的明清茶盏换成了新华夏工艺品,家里的固定开销省了一大笔。
但老爷子终归没有真想要砸破自己孙子脑袋的意思,那几只赝品杯子擦着他的脑袋险险飞过,都送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宴西昼从宴母手中接过棉球:“我自己来。”
宴母:“你自己怎么看得清?”
宴西昼从她手里拿过棉球,在伤口处随意按压了一会,感觉刺痛渐消,他将面前丢进了垃圾桶。
“没事。”他转身,“我先上去了。”
宴母的手还滞在半空。
“西昼。”
她虚虚地握了握,装作没事般收回。
看着宴西昼的背影,宴母轻叹:“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孩子,不用为了家里委屈自己。”
到底是长辈之间的约定,在此之前也没有问过孩子的意见。现在想想,就算是利益联结,到底谁更需要这份联结还说不准。
“我有数。”上楼前,宴西昼还是在楼梯口回头,看着不远处的母亲,“谢谢你,妈。”
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地分裂了不同的人格,宴西昼这些年逐渐与家人疏远。
每每看到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宴西昼只能愧疚地转头。
他翻开那本本子。
一号在几人对话的本子上写满了一半警告一半拜托的话,不管是宴西昼还是其他谁,不要阻止他的寻爱之路。
寻爱。
真是可笑。
宴西昼做了无数的检查,医生给到的结果都是他的精神状态非常正常,没有任何精神分裂的迹象。
可他的身体里,就是存在着不同的人格。
赶不走、消不灭,他们插入、共享、捣乱、摧毁他的人生。
宴西昼一遍又一遍地翻阅这本本子上写着的内容。
「你是谁?」
「我是宴西昼。」
「你不是宴西昼。」
「不不不~我就是宴西昼。你是宴西昼,我也是宴西昼。」
「……」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面?」
「滚出去!」
「滚——!」
「……」
「不要去找叶绾绾,不要交白卷。」
「……」
「下个月高考了,你们别出现了。」
「有重要的考试吗?那勉为其难休息一个月吧。」
「……」
「绾绾呢?她怎么出国了?」
「宴西昼,你知不知道绾绾去了哪里?你怎么不理人?」
「宴西昼,你的车库里面怎么只有这样老气横秋的车啊?我给你买了辆新车,不用谢我。」
「……」
宴西昼仔仔细细把写有陈甸甸名字的每一页纸撕干净,丢进了碎纸机。
一号,陈甸甸。
宴西昼不知道那些人格的名字,他只能根据他们出现的次序给他们编号。
陈甸甸是怎么和一号扯上关系的?
宴西昼无意识地用食指在桌面上一遍一遍重复书写者陈甸甸的名字。指尖开始发烫的时候,他指下的轨迹一转。
在一号与陈甸甸之间,他写上一个了“叶”字,连接了两边。
*
陈甸甸收了自家金库老陈的转账,麻溜地带着圆滚滚回了家。
司机老张开着车来接她,结果七拐八拐,陈甸甸一瞧这路,最后竟然是进了雍景豪庭——得亏不是A区。
陈甸甸提着猫包,略有些心虚的跟着老张从地下车库坐电梯上到自家。
林莉莉亲自来开门,一个巨大的熊抱抱住了陈甸甸:“小宝,有没有想妈妈?”
陈甸甸提着沉甸甸的猫包僵在了原地。
母亲的怀抱与她而言有些生疏。
她妈不是一个擅于表达母爱的性格,甚至于她盼星星盼月亮,也就是希望她妈能记起她来,问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林莉莉不一样,她浑身散发着热烈但绝对不烫人的母爱,直接传递到了陈甸甸的面前。就像这个拥抱一样,要将陈甸甸化成软乎乎一滩。
陈甸甸腾出一只手回抱住林莉莉,忸怩地回:“……想。”
“妈也想你。”林莉莉给她从鞋柜里拿了拖鞋,“快换上鞋进来吃饭吧,你爸今天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鱼……”
语气越来越轻,越来越不确定。
弯腰的时候,林莉莉目光凝在了陈甸甸提着的包上。那特殊而固定的形状,包面上沾着的灰白色毛……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探了出来。
她惊叫:“这是什么?!”
陈甸甸担心完全拉上拉链的猫包会让圆滚滚觉得憋闷,于是敞开了顶上的拉链,只把纱帘随手搭上。
在车里的时候,圆滚滚乖乖躺在里头,陈甸甸看着车窗外的路,渐渐也忘了自己把猫包顶上的拉链开着。
“这是……这是圆滚滚。”她另一手按着圆滚滚的脑袋,使了点劲要把它重新塞回包里,“妈,圆滚滚很乖的,它不会乱跑的。”
这声“妈”喊得顺其自然,陈甸甸甚至没意识到,她只用了一秒就接受了林莉莉作为她的妈妈。
林莉莉连连后退了几步:“你怎么提了只猫进来!快拿走快拿走!!!!”
听见老婆的喊声,陈相贵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他身上围着围裙,手里的锅铲还没来得及放下。
陈甸甸虽然按着圆滚滚的脑袋,但怕小猫被按痛,她又不敢使劲。
圆滚滚脑袋一歪,找到个空隙,后退一蹬,囫囵从猫包里面连跳带爬翻了出来。
陈甸甸心道不好,赶忙回头把一直敞开着的家门“砰”一声带上。
新环境、新人物,又是一声关门声,圆滚滚多少还是有点害怕,尾巴垂着一溜溜地就朝屋里面冲过去。
独栋带花园的别墅,上下五层,一撒手,圆滚滚就擦着林莉莉的小腿蹿了出去,跑没了影子。
林莉莉吓得跳了起来,陈相贵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手里的锅铲往地上一掉,砸在了地上,溅出了油。
陈甸甸还提着空了的猫包,三人挤挤攘攘在玄关,鸡飞狗跳的时候,又飘来了一阵焦糊的味道。
“老板——!你的鱼好像糊了!”
保姆陈阿姨先一步闻到了味道,赶忙去关火,但已经迟了。
“诶哟!我还在煎鱼!”
陈相贵下意识松了手。
林莉莉还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又踩到了从锅铲上滴下的煎鱼油,脚下更是一滑,眼看就要面朝下摔下来。
陈甸甸丢了猫包就去接她妈。
陈相贵踢飞了地上的锅铲就要去接老婆。
“砰砰”
“砰”
“铛”
稀里哗啦叽里咕噜叮铃哐啷——叠罗汉似的三人摔叠在了一起。
“老婆,你没事吧!”陈相贵被压在了第二层,他问上头的林莉莉,“你先起来呢?”
林莉莉扶着玄关慢慢爬起来。
倒下的时候有人作肉垫,她倒是没摔疼。
她起身:“没事没事,你呢,你没事吧?”
陈相贵:“没事没事,没摔疼。”
“你们……没事……就……快点……起来……”被压在最下边的陈甸甸连喘气都艰难,“爸,你真的……太沉……了……”
幸亏有个猫包给她缓冲了下,玄关又铺了柔软的地毯。
不然这两人倒下的冲击力,陈甸甸觉得她断上两根肋骨都能算是轻伤了。
“诶哟哟闺女。”陈相贵拉她起来,“没事吧?”
陈甸甸“呼呼”地喘气,她按了按胸前,没什么疼痛感。
“没事没事。”但还真有点小后怕,老陈真是沉啊……
陈甸甸下意识问:“爸,你是不是又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