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左尘离开,杨雨棠有些疲惫的声音开口:“我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去审那几个疑犯。”
杨雨棠提步离开,玉簪和小铃跟在后面向其他人行礼告辞,然后又小步跟上她。两人心照不宣地没说什么,相互对视一眼,便知杨雨棠此刻心情低落。
“她看着有些不好,你不用去安慰一番?”沐芸盯着玉簪带上的门,问一旁的穆衡。
“让她自己待一会儿。”穆衡心有不舍,也明白这事要她自己缓一缓才行。
进屋之后,杨雨棠便有些绷不住,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释怀,“死伤过半”轻飘飘的四个字,背后都是人命。
是她把他们带过来的,明知道运粮队伍有问题,却没能及时解决,害他们死在那儿,回去怎么跟他们的家人交代。原本,原本也只是想让他们出来多挣点钱,日子过好一点儿。
“小姐,你要是难过,就哭一哭,别憋着。”玉簪抚上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哽咽。
小铃也有些不忍:“小姐,你想想姑爷,他也是带了好些人,战场上也是要死人的,他若是日日陷入自责,这仗就打不下去了!秦管家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咱先把这事儿快些解决,避免更多伤亡才是最紧要的。等我们回去,再好好安置那些伙计和他们的家人。”
杨雨棠随手摸去眼角的泪,说道:“帮我更衣。”
等穆衡他们再看到杨雨棠出来,她已经整理好情绪,恢复如常。秦管家昨晚已经派人把他们的家里人接过来,让他们团聚。
“我只给你们这一次机会,若是你们没有别的新说辞,那就按律当斩,我不会留情。”杨雨棠看着他们,语重心长地说。
那位年长的开口说:“世子妃,不是我们贪心不知足,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
他说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的官话,哭诉着他们近日来遭遇的不公,这种不公,在雨季到来之后愈演愈烈。当时杀人烧驿是冲动之举,但他们不后悔,总好过无缘无故死在路上!
“您是贵人,没见过雨季的山路有多难走,碰上山石滚落,躲都躲不及,我们从小走山里,心里都有数,可是我说了千遍万遍,那些监工的就是不听。我们一趟也就挣二两银子,家里的男人都在这儿了,我们都死了,家里女人孩子怎么办?”
他说着,想起来给杨雨棠解释,他们五个人是一个村的,其中两个跟他都是一家。因为家里穷,所有的男子都被拉来充劳力,说是给银子,可二两银子谁愿意把命都搭上?
“其实这件事,不光我们五个人,当时参与的人多,只不过我们几家最穷,家里人没钱将我们赎回去。”说到这里,这位老人才有了点悔意,自己一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其余几个为了救他被牵扯进来,是他最后悔的事儿。
“你们是泄了愤,那被你杀死那个官兵,他死得不冤吗?”杨雨棠淡声开口。
“他哪里冤枉,平常就他下手最狠,我们里面有多少人是被他打死的,又有多少人是因为他掉下山崖的?要不是他对着阿森拼了命地打骂,大哥或许还能再忍他几天!”一旁年轻些的疑犯不再沉默,忿忿不平道。
“你有什么证据?”杨雨棠看向他。
“我们身上多少旧伤,都是他留下的,运粮的那些工人都是证人。”那个年长的继续开口。
杨雨棠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冷声开口:“这件事,我会查清楚,若真是他下狠手在前,你们的罪责我会从轻发落,但若是你们撒谎,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世子妃要怎么查?他们官官相护,没人敢说实话。”他们无惧,更担心此事查不清楚。
“我会有办法,但是你们也不要坐以待毙,那些受过他酷刑的人,还有被他们害死的那些人,都一一列出来给秦管家。”
“好,好,我现在就说。”那几人闻言连忙点头,秦管家赶紧上前提笔记下。
等把这些人送回牢里面之后,外面又有人回来报:“世子妃,土司府外面聚了好些人,他们哭着喊冤,说是被杀官兵的亲属,求世子妃主持正义。”
杨雨棠看了眼报信儿的人,说:“不用管,让左尘去处理。秦管家,让我们的人去收集官兵打人的证据,悄悄的。”
“是。”秦管家领了命,便安排人去做事。此次带来多是王府多年心腹,做起事来也算利落干净。
左尘那边刚派了人去接山洪遇险的运粮队伍,就又听到外面的人在喊冤,一问竟然是官兵的家属。
“他们闹什么?我是抚恤金没发到,还是没让他们把尸体带回去安葬?还有你,这事儿都能闹到我面前,我要你干什么?”左尘说着对着身边的人踹了一脚。
“老爷,他们是听说世子妃想要包庇那些杀人的贱民,这才跑到这里喊冤的。”那人被踹了也不敢夺,陪着笑脸说道。
“贱民?”左尘冷峻的眼神扫过他,“没听世子妃说他们虐待工人吗?这话你要是传到她耳朵里,我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但是这事儿左尘不能不管,他抬脚往大门口走去,便看见一把子人就差把棺材抬到他眼前哭丧了!
“你是死者家属?”左尘盯着一个哭得最厉害的一个妇人问道。
“草民正是,求土司老爷为我男做主。”那妇人跪上前答话。
“我是抚恤金没给你发?”
“发,发了!”
“还是我犯事的人没抓?”
“抓了,可是草民听说……”
“听说?听谁说?我抚恤金也发了,犯事的人也抓了,你还来我这里闹是想做什么?我念你家里男人因公殉职,不计较你什么,若你不听劝告,大牢里空位置多的很,你可以进去住两天好好想 ,你要还是不满意,城外十里开采山石正缺人,你去那里也不是不行!”左尘义正严辞地对她一番劝告威胁。
那妇人看了看左尘身边的人,见对方不敢与她直视,便堆着笑脸说:“土司老爷说的是,是我脑子不清楚,我们这就离开。”
其他家属不明所以,但看带头的女人离开,他们也犹豫着离开。
见她这么轻易妥协,左尘盯着她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鸷,她要是据理力争一番,他觉得情有可原,可这么轻易放弃何必当初将事情闹大?
“把吉可阿木给我叫过来。”左尘看着离去死者家属,吩咐身边的人。吉可阿木是左尘的从前的贴身护卫,如今土司护卫队的队长。
片刻后,吉可阿木站在土司的议事大厅向左尘俯身行礼。左尘摒退了身边的人 ,走到他面前说:“你去查查被杀那个官兵的家属。”
吉可阿木问道:“老爷想知道什么?”
“所有,最近见了什么人,平日里跟土司府什么人来往,死者生前跟他们关系如何。你去,我不放心别人。”左尘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这个重任交给他。
“是。”吉可阿木,领命离开。
两日后,左尘手里握着全部的证据,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杨雨棠的时候,那边派人请他过去。
“秦管家,世子妃找我是问山洪事件处理结果?”左尘将秦管家拉到一旁问道。
“哦,世子妃听说前两日有死者来闹,她找到了新的证据,请您去看。”秦管家如实回答。
见左尘眼里有犹豫,他又说道:“左土司,世子妃知道路途艰险,运粮任务艰巨,难免会有纰漏,她还是那句话,只有咱们齐心协力将粮草顺利运到前线,您就是最大的功臣。”
左尘藏在袖口里的拳头紧了紧,下定决心道:“你等我片刻,我去取些东西再过去。”
秦管家做了“请”的手势,说道:“您请便。”
左尘进了书房,匆匆拿了案卷陈情和供词便跟着秦管家去了杨雨棠的院子。
杨雨棠还未请他落座,左尘先开口请罪。
杨雨棠挑眉,问道:“左土司何罪之有?”
左尘恭敬递上:“这是案卷陈情,还有我让人调查被杀官兵生前的一些事。”
秦管家接了递给杨雨棠,杨雨棠接过,放在一旁,说道:“大人先别急,这是我让人查那位被杀官兵生前害死工人家属的陈词,你先拿去看看。”
玉簪将陈词递给他,他匆匆扫了一眼,短短几个月,那个被杀的官兵一个人所杀所害之人竟有十三个之多。
杨雨棠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缓缓出声:“是你辖下的事情,还是交给你去处理,这案子,你来审,我旁听,如何?”
“就依世子妃所言,只是耽误之急,还是要将送往前线的粮草集齐,顺利送到。”左尘知道这是杨雨棠给他机会,便顺势接下。
杨雨棠垂下眼眸,说道:“你说的不错,粮草先从百姓家里高价回收,我已经让人定好价格和策略,等会儿你派人辅助收粮。我也通知了别处土司前去支援,目前难题就是如何让粮草平安送达,你可有良策?”
左尘欲言又止,高价收粮?那岂不是又要出去很多钱?
“左土司不妨直言?”
“世子妃,之前征集粮食已经收上来许多,如今再收怕也收不上来?而且价格也,超出平常太多?这样普通百姓买粮也成了难题。”
“我知道,所以此次征集不会全部从蒙化百姓口袋里面出,别处土司支援的粮食也不光给前线,还有一些是送到蒙化。至于银两,你不必担心,我这次带了不少。”
听了杨雨棠的解释,左尘瞬间喜笑颜开,络腮胡子也跟着颤了颤:“那行,我这就让人去办。”
“棠儿,我看了秦管家手里的账,他手里的钱,似乎不够你这么折腾。”左尘离开后,沐芸说出自己心中的困惑。
杨雨棠看身边没有外人在,索性活动活动脖颈,然后看向穆衡说:“那就要问问我的好哥哥,他出了一个好主意。”
穆衡见她放松,跟着也笑了,对上沐芸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既然蒙化和昆明都有那家最大的钱庄,我们自然可以先拿来一些现银用一用,然后让他们去云南王府兑换账单。”
沐芸思索片刻,了然,眯起眼眸看他:“你们做商人的脑子,果然不一样啊!”
“我只当沐姑娘是在夸我了!”穆衡默默点头应下这份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