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雨棠埋在书房,看沐晟留给她的册子,管家秦叔候在一旁等候吩咐。
尽管沐晟已经吩咐过,他不在云南王府一切事务交由杨雨棠代管,但管家也只是把杨雨棠当做和文姨娘一样,只做摆设。这也是沐晟故意为之,他认为若是杨雨棠真有能力,必能服众。
杨雨棠看了沐晟留给她的东西,府中事务倒是没什么,只是各地税务账本上相差太多。大部分土司的财权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有些铜矿、盐井甚至金矿这些重要财物来源都在土司手中,还没有收回来,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
“这些都没有收回来吗?”杨雨棠指着账本上的东西问管家。
“是,有些土司家族几百年前就存在,时间比云南王府都长,所以他们有完全独立的财权,只需每年向云南王府纳贡,缴纳部分税务即可。”秦管家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作答。
“王爷难道就没打算收回来吗?”杨雨棠问道。
“已经收回来许多了,比如最近南坪就收回了这么些。”秦叔拿出南坪县的账本给她看,上面确实比别处的种类和数量更丰富,但是另一本南坪的账本她也看了,支出更多。为了进一步确认她特意又拿出来对比,果然如她所想。
“收回来了这么多还是要贴进去?”杨雨棠问。
“以后,应该会好多吧?南坪有点特殊,它那里自古贫瘠,也是这两年发现了铜矿才好些,不过路实在难走,所以要想收支平衡还要等等。”
杨雨棠又翻了几本,突然明白沐晟这几年忙于平叛乱,或许是他纵容的结果。只有他们叛变,他才更有理由将财政大权完全收回来。
但是平叛之后的□□,他难道没有考虑吗?杨雨棠不信她能想到事情沐晟想不到?
果然又翻了一个下午,杨雨棠发现,沐晟这几年正在鼓励云南百姓耕种土地,推进民族融合,促进云南与中原的经济往来。只是这一切都只是开头,收效甚微。
比如,办学堂这件事,云南这么大,也只有重要的城镇才有。
“云南每年的秀才有多少?举人又有多少”杨雨棠问道。
“二十多个。去年举人有六个。”
云南这么大的地方,每年秀才才有二十几个,参加科举的少之又少,能入仕为官的更是少之又少,大家对中原朝廷的认识十分模糊,不会有归属感。从她这些日子在云南的经历来看,山里的人也不愿意出来做工,更愿意守住大山生活。
云南王这些年来努力的方向她认为没什么不妥,只是如何能加快些进度呢?这要好好斟酌。
杨雨棠送管家离开,自己关起门来安心想想。
沐凤梧看杨雨棠待在书房一整天了,便过来看看。
“如何?有什么难处吗?”
沐晟和杨雨棠两人都以为对方已经向沐凤梧说过两人之间的约定,但事实沐凤梧依旧蒙在鼓里。在刚听说沐晟将府中事务交给杨雨棠处理的时候,沐凤梧只是有些惊讶沐晟的态度转变,但从未怀疑过什么。毕竟这种事情交给杨雨棠处理也是理所应当的,他不相信杨雨棠会有什么坏心思,更相信杨雨棠有这个能力处理好这些事情。更何况,她处理不好也没关系,他自认为云南王府有能力为她兜底。
杨雨棠依旧在翻账本,请他进来之后也没有抬头给他多余的眼神,听到他说话才抬起头,叹了口气。
“你父王这些年真是不容易!”她感叹道。
沐凤梧轻笑一声,走到她身边看是什么让她有这样的感慨。却见她右手边,似乎是她新记下来的东西。沐凤梧指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你父王这些年为了改善云南的财政所行的政策。守滇人员,家眷随行;军队屯田,自给自足。这两条是实行最长久也是最有效的政策。但是后面这些,与云南本地相关的政策推行很慢,我在想要怎么维持并加快呈现出它应有的效果。”
看到这些,沐凤梧想到了沐晟在南坪给他看的那些账本,讲实话,他真的有些头疼,杨雨棠竟然盯着这些看了一整天,还整理出这么清晰明了的条目。
“我想过了,要想让百姓认可云南王府,只能从钱粮药入手。他们不愿意出来,我们可以派人进去。”
“你想怎么做?”沐凤梧问道。
“比如,药这一项,若是有药商从山中收集药草,然后将珍稀药材运到中原,利润必定客观,山里的百姓也能因此换取收入。父王之前做的这些没问题,但大都是基于大城镇的商人。但是云南最大的优势,是在山里。做生意就是,将你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卖到高价。
“药草这个是眼下就能做的,人人随手就能采药。还有木材,我记得云南送给朝廷每年的贡品也是药材和木材,这就是一个噱头不是吗?
“山里和城里有了生意往来,得了好处,自然也就有胆子大的愿意出来闯一闯。他们有了钱,对朝廷有了新的认识,自然愿意出钱让孩子读书,谋求仕途发展,到时候我们专门给这些人留出职缺,这样就能将云南王府和土司之间的壁垒打破,让云南王成为云南这片土地真正的统治者。”
沐凤梧听着她讲的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有一个疑问:“可是,冲突发生的时候,他们还是倾向于站在自己同族那边。”
“这只是第一步,普通的百姓更在乎的是自己的生存利益,地方政府愿意出钱出力让他们日子过得更好,他们几乎不可能会冒险去推翻这个政府。”
沐凤梧知道杨雨棠长久在中原生活,没办法与这里百姓感同身受也属正常,解释:“你不明白,他们将自己的民族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重要。就像前朝,外族入侵,替代了汉族朝廷,我们不一样拼死反抗?”
“所以,说了,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民族融合,这样的历史不在少数,不用我为你一一枚举了吧?”
沐凤梧依旧觉得不妥:“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他们宁愿与其他土司通婚,也不愿意与汉族通婚。”
“你也说了是土司,他们之间联姻是为了巩固势力。那普通百姓呢?如果他们接受并认可了汉族的文化,就像我们认可并接受了他们一样,你觉得通婚会很难吗?”
沐凤梧沉默了,她说的有道理,文姨娘就嫁给了他父王,可文姨娘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云南王府生活,她能接受嫁给他父王也不是一件难理解的事情。这些不是没有,只不过不多。
“那要如何让他们认可并接受呢?”沐凤梧问道。
“你为什么能接受他们,就让他们如何接受我们。”杨雨棠笑着看他,想看看他会有什么答案。
沐凤梧挠头,如何接受他们?他从小就在云南长大,遇到很多云南本地人,自然而然就接受了!难道要把他们扔到汉人多的地方,让他们也这样适应一番?
沐凤梧摇头,觉得不太可行。
杨雨棠觉得他这抓耳挠腮的样子莫名有些可爱,也不难为他,将他推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接着说:“吃了他们的食物觉得好吃,过了他们的节日觉得有趣有意义,身临其境他们的生活觉得舒服自在,这就是接受。如果我们从南坪找人在我表哥店里打杂,与他们朝夕相处,你觉得,他会不会想把女儿嫁给我表哥那样的汉人?”
提起穆衡,沐凤梧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说:“你表哥那样,别说山里的汉子,就是在你们苏州城,怕也是有不少人提亲吧?”
杨雨棠愣了一下,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又问道:“那我表哥店里的伙计呢?一个敢出来闯荡的汉子,我不信会没有人动这个心思?就算刚开始很少,时间长了,大家慢慢接受,也就不足为奇。”
沐凤梧点头,但他也知道这是一个需要长久积累的事情。
“其实父王之前也做了,但显然收效甚微。”毕竟他自己都娶了本地的姑娘,这句话杨雨棠没说出口,不是她一个晚辈应该说出口的话。
“还有呢?”沐凤梧觉得她应该不止这些想法,听她说起这些的时候,感觉京城那个神采奕奕的杨雨棠似乎又出现了!也是今日听她说了这么多,他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在云南她真的无聊透了!
“有了钱,就会想拥有权利,怎么样有权利呢?自然要在官府谋职。如我之前所说,读书、考试、谋职,一步一步来,当然也不止读书这一条路,还有从军、考武秀才武举人,乃至行商,也是很好的出路,不是吗?”
“有了钱,有了点小权利,大家更想要体面地活着,将汉族的习俗和文化推行开,成为有钱有权人间盛行的活动,普通百姓慢慢也会跟着效仿。比如,每年京城上元节会有盛大的活动,会让官员们休沐,圣上也会赐礼。如果那些在朝廷任职的本地人,也如此,他们难道会不愿意参与汉人的节日吗?普通商人也会因此获得更多的生意,普通打杂的百姓也一样,时间长了,汉人的风俗也会在云南盛行。”
“你说,这种算不算是民族融合呢?”杨雨棠问道。